柳残阳 枭霸





  竟悸震于这样一位少女,不波的心湖凭空生起涟漪,神魂颤抖于如此微妙的呼应里,温馨、
  甜蜜,却也有着太多的怔忡与骇异,他不明白,莫非这就是碰上了?碰上了那个千百年前早
  已注定的有缘人?
  江萍也在颤震着,她却没有燕铁衣那样的定力,她的心情已由她的面庞上透露了太多,
  她几乎有些兴奋得窒息了,她知道这是什么——短短的几天里,她已经找到以前二十二年都
  不曾找到的东西!
  在过了好一阵子之后,江萍终于先出了声,腔调却是抖抖的:“燕大哥……”
  面颊痉挛了一下,燕铁衣强自镇定的道:“呃?”
  江萍的脸儿红晕如霞,她避开燕铁衣的视线:“你——你不讨厌我?”
  吞了口唾液,燕铁衣觉得喉咙里又干又苦:“当然不。”
  深垂下头,江萍声如蚊叫:“你有没有——朋友?要好的朋友?”
  燕铁衣颇觉迷惘的道:“要好的朋友?”
  江萍似是在挣扎着道:“我……我的意思是……是……指女孩子。”
  脸颊的肌肉又在抽搐,燕铁衣竟不知自己如此面嫩:“没有,还没有。”
  江萍更是羞怯,却鼓勇气问下去:“那……大概……大概更不曾……娶亲了?”
  连连摇头,燕铁衣面红耳赤的道:“我还是一个人。”
  深深吸了口气,江萍的两眼望着地下,非常腼腆的细语:“燕大哥……你能不能……在
  这里多住些时?”
  燕铁衣搓着手,吃力的道:“让我想想看,好吗?”
  江萍羞涩的,但却极为清晰的道:“大哥和我……都那么希望你能在我家做较长时间的
  盘桓,尤其是……尤其是我;燕大哥,我们相识相处的日子虽然不久,但是……但是你该明
  白,我们对你的情感却有着超乎时空甚多的深度……”
  燕铁衣沙哑着嗓道:“我知道……”
  江萍把自己那条青色丝绢缠绕在手指上又解开,她反复做着这个相同的动作,低细的
  道:“所以,燕大哥,我……我愿你能留下来,时间长些……或许……或许我们彼此间可以
  更了解些。”
  燕铁衣吶吶的道:“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
  咬咬下唇,江萍轻轻的道:“我们才相识不久,燕大哥,你会不会因为我讲这些话而看
  不起我?”
  燕铁衣忙道:“不,我怎会这样想?”
  江萍怯怯的道:“在你之前,我不曾向任何一个人说过类似的话,我原以为,今生只怕
  也不会有了,可是……忽然遇上了你……燕大哥,我不知为什么,我好烦躁,又好悸动……
  我觉得实在太突兀了。”
  舐舐唇,燕铁衣道:“是的,太突兀了,几乎不像真的。”
  江萍急切的道:“但,但这是真的!”
  燕铁衣点头道:“我是说‘几乎’……”
  双眸的光晕微现朦胧,梦似的迷蒙,江萍的语声也有些幻漾如雾了:“从那天晚上第一
  次见到你……燕大哥?我就禁不住有一种迷眩的感觉,隐约里,好像我们不是初识,好象在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熟稔了,陌生中,带着那样一种亲切的意味……”
  燕铁衣略显笨拙的道:“当时,我也有点心神不定。”
  摔摔头,江萍道:“你知道不?那天晚上,我是头一遭陪伴一个初识的陌生男人在后院
  里散步?但我却好乐意,好自然,没有丝毫拘束不安的感觉。”
  燕铁衣试探的道:“大概因为我救了你哥哥,你的心里怀有感恩的成分在内吧!”
  肯定的摇头,江萍道:“不会这么单纯,那只能使我对你尊敬铭感,却不会令我乐于向
  你接近,燕大哥,这其中的微妙分野,我辨别得很清楚。”
  燕铁衣道:“不知道你哥哥会怎么想?”
  江萍坚决的道:“我自己的事,由我自己作主,燕大哥,我早已向你说过。”
  燕铁衣谨慎的道:“让我们试着更进一步的相互了解——如你先前所言,好吗?”
  江萍轻喟一声:“但是,我们有时间吗?”
  怔了怔,燕铁衣道:“你是说?”
  江萍幽幽的道:“你若急着离去,我们那来‘相互了解’的时间?”
  微微沉吟,燕铁衣道:“我何尝不愿在府上多住几天?可是,我不能离开堂口太久,我
  的事情繁杂而琐碎,他们有些问题只能等着我回去解决。”
  江萍叹了口气:“在这里,对我,就那么不重要?”
  燕铁衣苦笑道:“话不是这样说,江姑娘,你知道我的想法,但愿两边都能兼顾,才是
  较为妥当的方式。”
  江萍沉重的道:“燕大哥,我们的相逢相识,有若浮萍偶聚,原是天南地北,互不相干
  的两个陌生人,却因机缘巧合而遇在一起,如有一方骤然而去,我恐怕……恐怕这段缘分就
  会中断不缀了。”
  默然半晌,燕铁衣道:“让我们双方都努力维系吧!”
  江萍忧郁的道:“我是怕你……”
  燕铁衣严肃的道:“我素来是个重情感及负责任的人,江姑娘,我不会有轻玩之心——
  只要我一旦有了允诺!”
  江萍深沉的道:“好吧,燕大哥,我会等着这个‘允诺’。”
  燕铁衣又温和的道:“你没有生气吧?江姑娘。”
  强颜一笑,江萍道:“没有。”
  燕铁衣道:“可是你的神色愁怨。”
  江萍低徐的道:“我是担心——担心我二十二年生命中不曾寻及的东西,一待寻及了起
  始,便又消逝无踪。”
  燕铁衣轻声道:“别这么敏感,我们的时间还多,江姑娘,这才只是开头,而且,我既
  便离去,也不是一去不返,问题只在于我们彼此间是否觉得合宜。”
  江萍笑得有些苍白:“我会尽量做得使你合宜,燕大哥。”
  怔忡了片刻,燕铁衣道:“不要太委屈自己,江姑娘,我们双方的立场都是公平的,让
  我们自然去发展,好不?”
  点点头,江萍道:“我听你的,燕大哥。”
  燕铁衣和悦的笑了:“这原是一桩值得庆幸的事,别因为一点小小的波折而损伤了它原
  有的真挚,江姑娘,时间的长短并不是情感成败的唯一因素,更重要的是彼此的了解与信
  赖,我想,我们都会好好珍惜而益求隽永。”
  江萍深深凝视着燕铁衣:“燕大哥,我会记住你的话。”
  燕铁衣宽释的笑道:“这才是个好孩子。”
  面靥浮丹,江萍抗辩着道:“我不是个‘孩子’,燕大哥,我已是个大女人,够大
  了。”
  哈哈一笑,燕铁衣道:“当然够大了,要不,我对着一个小娃娃谈这些,岂不是在发痴
  癫?”
  江萍也觉为自己的急切争辩而哑然失笑,她细细回味着燕铁衣的话,这才心里舒坦了许
  多,同时,她也头一遭体会到男女相悦的滋味——甜蜜中,更掺合着那样的酸与苦……
  燕铁依柔声道:“出来好一会了,我们回去吧?”
  江萍依恋的道:“再坐一会,燕大哥,好吗?只要一会就行。”
  柳残阳《枭霸》
  第七十五章 碧波荡 舟载恶客
  燕铁衣不忍拂逆江萍的意愿,微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莞尔道:“自是奉陪。”
  江萍若有所思的道:“这么多年来,燕大哥,我似是从未发觉时光竟然流逝得这么快,
  和你相识迄今的这段日子,现在,就和一剎那前的光景一样。”
  燕铁衣道:“传闻中,当人们有这样的感觉时,尤其在和某一个人在一起有这样的感觉
  时,那么,就是已经坠入那张无形的网了。”
  江萍轻细的道:“什么样的‘无形的网’呢?”
  笑笑,燕铁衣道:“是由两个人互为结织的网,用心、用意、用情,那是看不见的,但
  却极为坚韧,牢固,这网,带有奇异的魔性,可使坠入其中的人痴迷而疯狂,专注而忘我,
  这网便是一个单独的世界,一个隔绝的天地,网中只容两人,坠入网中的这两人,便也代表
  了他或她全部的形神,双方凝铸在永恒,除了彼此,在他们整个的心目中,再也没有其它,
  心田外的穹宇,宛似恍同无物。”
  江萍感动的呻吟着:“多美……我宁肯死在这面网里,永不复出。”
  燕铁衣意味深长的道:“但是,这面网却须这两个人用真心、真意、真情来结织,否
  则,它便经不起内在的矛盾与外来的冲激了。”
  眼眶有些湿润,江萍的声音微微哽塞:“我懂,燕大哥,我懂……”
  燕铁衣稳重的道:“那最好不过了,挚诚的人,便会有其收获。”
  抬起头来,江萍的面庞上的神韵迷幻若梦:“是的……挚诚的人,便会有其收获……燕
  大哥,但愿你能透视我的心,那么,你就会知道,这颗心是多么鲜赤又挚诚。”
  燕铁衣低沉的道:“我无透视之能,但我可以体会。”
  江萍轻柔的笑:“你相信?”
  燕铁衣道:“我相信。”
  轻吁了一声,江萍道:“这就是了。”
  于是,两人又沉默下来,但沉默却融化在彼此灵魄深处的呼唤里,他们都能感应到对方
  的思维,对方的意念,感应到心的契合,血的交流,这是多么美妙的沉默,正是此时无声胜
  有声。
  他们互相凝视着,在两双瞳孔中寻找着关注,倾诉着心声,吮吸着甘醇的汁液——这些
  全是无形无质的,但感受上却恁般的充实……
  轻碎的橹桨款乃声,便在这时由河面上传来。
  那种轻碎的水花搅动声,却已是够惊醒这一双沉迷于浑然世外之境的两个人,他们双双
  自满漾情韵的,只容彼此的梦的,小天地里回到了现实,又都赫然相视而笑,这一瞬,几溯
  太古。
  河面上,有一艘髹金抹红的华丽舟舫缓缓的顺水而下,那是一艘豪奢鲜艳得极为惹眼的
  船,雕成龙形的船首船尾高翘水面,没有风帆,只有下层两弦的十六只扶桨划动,上头的一
  层,则是如同宫顶般的飞角舱房,花窗锦帘,雕镂精细;船首船尾,各有垂手肃立着四名黄
  衫软帽的大汉,舱房四周花窗敞开,锦帘高卷,里面坐着四个老少不同,俊丑各异的人物,
  正在围着一张描金矮几浅酌低饮。
  这艘船的外形便代表了一种气势——一种财富或权阀的气势,它说明了它的主人是位大
  人物,是位讲求高度享受的尊贵之士。
  青河本不太宽,船体又大,且靠着河边行驰,从岸上到船弦,几乎就是两臂长的距离,
  只要够俐落,船上岸边的人,差不多都可互为跃返。
  当然燕铁衣与江萍被这艘舟舫的滑动声惊醒的时候,它已经来得很近了,就在两三丈外
  了,如果平时,燕铁衣会在超越十倍或二十倍外的远处便察觉这条船的动静,可是方才,他
  的耳目心神却全部融注于另一个境界中,而那个境界,乃是与身外的一切有所隔绝的啊……
  燕铁衣和江萍看到这条舟舫的时候,舫上舱中对饮的四个人也同时看见了他们——只是
  一边微微仰首,一边略略低头而已。
  忽然,江萍的表情变得冷寞了,也变得僵硬了,她极为轻细的哼了一声,半侧过脸去,
  不再注视那艘来近的舟舫——这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严峻神态,更带得有三分不屑的意
  味在内。
  燕铁衣看在眼里,却淡淡一笑道:“这些人倒是风雅得很,泛舟碧波之上,临窗小饮,
  而舟舫如画,烟水含翠,显然都是些挺会享受生活情趣的人。”
  江萍唇角一撇,轻蔑的道:“你说错了,燕大哥,这只是一些穷极奢侈,浪荡逍遥,仗
  势横行乡里的纨衿阔少,膏粱子弟,以及一干附炎趋势,奉承巴结的小人!”
  燕铁衣静静的道:“你好象认识他们?”
  江萍冷冷的一笑:“是的,我认得他们,而且,我也厌透了他们。”
  这时——
  靠近河边,顺流而下的那艘华丽舟舫,突然橹桨高举,往后反摇,偌大的船身立刻止住
  前进之势,微微打横,那么稳当平顺的靠向岸来。
  江萍见状之下,急切的道:“燕大哥,我们走——”
  燕铁衣安闲的道:“怎么又急着走了?”
  江萍的模样显得有些不安,又有些焦虑,她匆忙的道:“这不是善类,燕大哥,我们不
  必与他们打交道——”
  笑了,燕铁衣道:“谁说我们要和他们打交道来着?”
  江萍脸上飞霞,又羞又窘的道:“他们把船靠过来了,或者他们会对我纠缠不清,燕大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