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 枭霸
朱世雄犹豫倾刻,不禁感激涕零的道:“我心领了,老兄,也不知我朱某人在前世
敲破了多少木鱼,积下多少阴德,方才修来这段福祉,于苦难中碰着你这样一位贵人,
老兄,我向来粗鲁不文,满肚子的恩铭盛德之意,越到了这等关头,竟就表达不出万一。”
燕铁衣道:“不必表达什么,朱兄,我这样做,是我乐意如此,我说过,我欣赏你,
只这惺惺相惜,除此之外,你对我并无所欠。”
不待朱世雄再答腔,车箱外面,姜宜的嗓音又响了起来——在焦躁中包含着鄙意—
—显然,他已更往这边接近了:“朱世雄,你真个畏惧了么?含糊了么?这就是你自吹
自擂的江湖好汉典型?像一只缩头的王八,破胆的癞狗!”
狂吼如啸,朱世雄厉叱道:“姜老杂种,老子这就叫你看看谁是缩头的王八,破胆
的癞狗!”
啸吼声中,手铐间的铁链“哗啦!”暴响,朱世雄已长身飞腾,有如一阵旋风般扬
出车箱之外!
于是,燕铁衣自己向自己扮了个苦笑,懒洋洋的追掠跟去。
车箱左侧,在那野草黄土交双的斜坡上,朱世雄已经身陷重围之中,约莫有七八个
人将他团团圈住,和他对面而立,站在较高处的一位,是个年近六旬的魁梧老者,老者
生了一张透青的长脸,鹰目阔嘴,一把灰胡子迎风蓬飞,气势好不威武雄壮,也只有他
是身着一袭黑色夹袍,并不似圈住朱世雄的其余那些人,个个都是公差的装扮!
燕铁衣也才刚刚落地,斜刺里,又猛的冲上五条大汉来截拦四周——敢情他们早就
分派出人手来端候迎驾了!
由于燕铁衣和那老者隔得较远,再加上中间有人遮拦着视线——或许,老者的注意
力太过于集中在朱世雄身上,他并没有仔细对燕铁衣端详,只是凛然交待:“孩儿们给
我把稳了,来从各犯俱须一律捉拿!”
朱世雄瞪眼如铃,像要吃人般吼叫起来:“姓姜的老公奴,你休要瞎他娘摆你的臭
威风,人家那位老兄与我所犯的事毫无牵连,甚至不相识,你凭什么要拿下人家!”
那老者——“大鹰爪”姜宜,冷笑着道:“是不是有牵连,该不该遭捕拿,这是老
夫我的事,朱世雄,你还是多为你自己打算打算吧,你的一干党徒爪牙只怕不是你能包
庇得了的了!”
朱世雄张牙舞爪的叫道:“你个昏天黑地,好歹不明白的老龟孙,我他娘朱世雄向
来单枪匹马,独来独往,几时捡过股子带过手下?又那来的党羽爪牙?这位老兄与我并
无渊源,你居然皂白不分,兜头给人家扣上这口黑锅?简直是诬良为盗,伤天害理到了
极点!”
姜宜暴烈的道:“此时此地此境,和你匿藏一处,私相聚晤,不是你的同党,还会
有什么正人君子?所谓物以类聚,若非你朱世雄的伴党之属,谁会出现于这等情况之下,
我问你能作何解释!”
朱世雄直着喉咙咆哮:“这位老兄乃是偶然发现覆车现场,出自一片好意前来查探,
莫非这也叫有罪?”
头一昂,姜宜冷森的道:“不用再编些笑话了,朱世雄,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套胡
扯?”
“格登”一咬牙,朱世雄狠狠的道:“老子不必你相信什么,姓朱的好汉做事好汉
当,案子是我一个人犯的,你们制得了我,杀剐任便,拿着好人身上栽赃,算不得堂皇!”
姜宜酷厉的道:“那人应该怎么处置,由我来决定,朱世雄,这不是正题,正题在
你身上,你是俯首就缚,老老实实跟我回去结案呢?还是非要我们耗费手脚侍候你服贴
不可?”
粗悍的一笑,朱世雄道:“老子打出娘胎以来,就没听说过‘俯首就缚’是怎么一
挡事,姜老杂种!我看还是麻烦你们松散松散我吧!”
姜宜的一双鹰目寒光暴闪,他表情狠辣的道:“只怕动手之下,你就难得完整无缺
了!”
朱世雄强硬的道:“如此一来,岂不正遂了你的心愿?一则可对你的头顶上司表功,
二则可讨好你那有财势的亲戚,既挽回了颜面,又消泄了恼恨,对你而言,再没有比摆
平我更两全其美的手法了!”
此际,卓立朱世雄左侧的一名削腮突唇的捕快,忍无可忍的开了口道:“我说头儿,
姓朱的这个江洋大盗实在也刁悍可恶,头儿还不下令加以围杀,犹等着听他发什么癫狂!”
另一个站在偏角的赤脸浓眉大汉也气咻的接腔道:“尖嘴子说得对,大师兄,只凭
你交待一句,这个蛮贼便有他消受的了!”
朱世雄目不斜视,极为不屑的道:“歇着吧,一干牛头马面们,似你们这等酒囊饭
袋之属的鹰爪们,老子不用硬掌,光使搓手也不知搓碎了多少,娘的皮,仗势欺人,压
制善良,强索民脂民膏,你们乃是一流好手,除此之外,你们还有个鸟的能耐?”
赤脸大汉顿时面孔涨紫,石破天惊的大吼:“我活劈了你这血口喷人的狗贼!”
“呸”了一声,朱世雄轻蔑的道:“朋友,那里凉快那里去!就凭你,老子拔下根
汗毛来也能敲扁你的驴头!”
摆摆手,姜宜制止了赤脸大汉的冲动,他形容肃煞的道:“朱世雄,你是认定敬酒
不吃吃罚酒了?”
朱世雄大声道:“不错,姓朱的生来就是这么个贼毛病!”
冷凄凄的一笑,姜宜神色倏沉,跟着叱喝:“拿下!”
当围绕着朱世雄的七八名公人捕快往上冲摸,当朱世雄手铐上的铁链方才“哗啦啦”
震响着撑扬,那边,燕铁衣已不徐不缓的开了腔:“通涌住手!”
正在双方闻声愕然僵持住的一剎那,姜宜已怒冲冲的拉开嗓门吼喝:“大胆贼徒,
你自身业已难保,犹在扮的那门子鲁仲连?孩儿们,一并拿下!”
包围着燕铁衣的五名捕快齐声叱喝,兵刃纷起,燕铁衣往后半退,扬声道:“才上
年把辰光不见,姜头儿就不识得故人了么?”
听到这两句话,姜宜不由怔了怔,他赶忙叫道:“且慢!”
五名捕快立即收住势子,却仍然采取戒备的势态围在燕铁衣周围。姜宜满面迷惑的
朝这边观望,略显迟疑的问道:“你是谁?”
燕铁衣笑吟吟的道:“我是燕铁衣,姜头儿。”
“燕铁衣”这三个平淡的,甚至带着笑的波韵的字音,居然把包围着他的五名捕快
震得齐齐哆嗦,猛向后退,其中有两位竟连家伙也拿不稳了,“仓郎”两响中,一把铁
尺,一柄单刀全落了地!
姜宜也大大的一呆,他慌忙飞身奔近,细细瞧向对方,这一看,老脸上的神情可就
复杂了,他匆匆整理衣襟,踏前几步,抱拳道:“该死该死,想不到竟真的是大当家法
驾在此,一时疏失不察,未能尽早拜竭,勉乞大当家恕罪。”
燕铁衣拱手还礼,笑道:“姜头儿客气了,也是我不好,没有实时招呼阁下,好在
时尚未晚,再迟一步,只怕姜头儿就会把我一并当做盗匪从犯治罪啦!”
宽广的额头上业已流出了汗珠,姜宜惶愧不安的道:“万望大当家乞罪,老朽我老
眼昏花,出言不逊,乃是确然不知来人即为大当家,冒犯不敬之处,还请大当家曲予宽
谅!”
燕铁衣和详的道:“言重言重,姜头儿无须如此,几句戏言,你要当真,我就更不
好意思。”
暗暗透了口气,姜宜态度谦恭的道:“经年不曾拜见大当家,大当家近来可好?”
燕铁衣道:“好坏谈不上,还是老样子,姜头儿,你知道吃我们这行饭的人,总是
成日里为讨生活奔忙,到头来仍只落得两肩荷这一口,不赔上性命,就算有嫌的了!”
陪着笑,姜宜又道:“阴二弟想必也是公私迪吉吧?”
燕铁衣微笑道:“他很好,这些日来还一直也望着你呢,你们老兄弟两可不也有年
把没碰面了?”
柳残阳《枭霸》
第九十章 情理法 勉从其难
姜宜连忙躬腰,堆着满脸的笑:“可不是吶,算起来确有年把光景未曾把晤了,阴
二弟忙,我也一向闲不着,这一蹉跎,知道内情的还不会说啥,若叫那不明就里的人,
尚以为我们老兄弟两疏远啦。”
燕铁衣摇头道:“这怎么会?你们是二十余年的金兰之交,换了别人,说不定有闲
话,你二位谊重情笃,若山之不移,休说年把不见,再长的时间,也不会影响你们的情
感丝毫。”
姜宜笑道:“大当家说得是,再没有别人比大当家更了解我与阴二弟的情义了。”
燕铁衣颔首道:“所以,当我知道今天到来的主儿乃是姜头儿你之后,我这一顿七
上八下的心总算安稳了不少!”
“大柜只靠着小柜儿”——画(话)中有画(话),姜宜这一听,不觉暗中叫苦,
但是,口里却又不能不接,他干咳一声,小心的道:“尚未向大当家请敢——大当家怎
么会突然来到这里呀?”
燕铁衣明白姜宜真个想问的是什么,他也不急着说明,只顺着问题回答:“哦,说
来也叫无可奈何,‘铜玉驿’陈家新建宗祠落成,要大大的铺张热闹一番,陈姓族长陈
老和与我交情不错,死拖活拖,非拉我去帮衬帮衬不可,没法子只有前往应邀了,这两
天酬酢来往,真叫够受的。”
姜宜打着哈哈,道:“大当家这也叫作‘盛名之累’啊!”
燕铁衣笑道:“说是‘虚名之累’才对。”
搓搓手,姜宜憋不住了,他压低了嗓门,凑近了些,道:“有件事,斗胆向大当家
明揭!”
燕铁衣道:“尽管说,我们是老朋友了,犯不着客气。”
用力挤出一抹笑容,姜宜措词审慎的道:“大当家,不知道大当家和这朱世雄之间,
有着什么渊源?”
燕铁衣安详的道:“今天之前,毫无渊源。”
于是姜宜顿时宽怀了,他咧着嘴道:“原来如此,却令我好生担忧,大当家方才那
一招呼,我还以为朱世雄与大当家别有干系,动他不得了呢!”
燕铁衣平静的道:“不过,姜头儿,我另有不情之请。”
表情僵窒了一下,姜宜强颜笑道:“大当家客气了,但有所指示,能力所及,无不
遵令。”
好一个的能力所及!燕铁衣微微一笑,道:“朱世雄这个人,以前我只是闻名,从
未见过,换句话说,这乃是头一次和他照面。”
姜宜唯唯喏喏的应道:“原来大当家以前并不认识他。”
燕铁衣接着道:“不过,我曾闻人言,姓朱的虽是干那无本生意,劫掠行当的却向
来重义守诺,除恶扶弱,的确做到了‘替天行道’这四个字的内涵,而他为人豪迈磊落,
心地坦荡,更是条至情至性的好汉子,这次遇上,同他往深处一谈,益觉传言不虚,朱
世雄这个人,是一个值得交往结识的人物!”
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姜宜吶吶的道:“大当家的意思是?”
燕铁衣道:“有关朱世雄与姜头儿你之间的过节,我非常清楚,朱世雄业已毫不保
留的明言了,自然,我也不能只为了个人对他的影响而忽略了姜头儿的立场,何况你我
还有一层不比寻常的关系?”
连连点头,姜宜忙道:“就是这话喽,大当家。”
燕铁衣道:“我不能偏袒他,因为姜头儿你与我渊源非浅,可是,朱世雄却又分明
是一条可亲可敬的好汉子,我们也不该就此将他糟蹋掉,为了找出一个对双方都能交待
的法子,我认为我们得细细研讨一番,目地是求个两全其美……”
叹了口气,姜宜道:“不瞒大当家说,这两全其美的法子,可就难寻啦!”
燕铁衣道:“此话怎讲?”
姜宜愁眉苦脸的道:“大当家,其一,我的头顶上官知府老爷追逼太急,限令限期
结案,其二,朱世雄行劫顾齐三为数钜万,事情闹得太大,若无交待便难卸责,其三,
姓朱的劫财不说,又曾伤人,伤者亦皆江湖同源,不得元凶,他们亦势不罢休。”
燕铁衣忽然冷冷笑了,极为不悦的道:“姜头儿,我把你当自己人看,说的全是直
话,你真的却抬出官家那套浮理虚词来搪塞我?这样未免不大够情吧?”
姜宜急道:“大当家这是说到那里去啦?凭大当家与我的关系,我又怎敢稍有搪塞
推诿之处?对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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