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 枭霸
朱世雄道:“能一下子拿出四万两银子来,须要极厚的底子才行,老兄,可别为了
我难为你的朋友……”
燕铁衣很有把握的道:“放心,难为不了他。”
朱世雄道:“不知你那朋友是作什么为生的?竟有这等的气派。”
燕铁衣淡淡的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买卖,只开着三家钱庄。”
又吞了口唾液,朱世雄吶吶的道:“‘只’开着三家钱庄?乖乖。”
忽然,他瞪大了眼,有些惊疑不定的道:“对了,老兄,你到底是什么来头,那一
路的角色?你的武功根底相当深厚,连那最难缠,最不论情面的老公奴姜宜都要看你三
分颜色,这还不说,你开口要借四万两银子的钜数,却口气轻松自在,好象寻常人去借
四吊制钱一样的安闲法,而你举止雍容,神韵高华,看你年纪轻轻,竟威仪自露,你,
你的底蕴恐怕大有不凡之处吧?”
燕铁衣道:“和你相同——我也只是一个江湖过客,绿林草莽,没啥可稀罕的。”
张开嘴想笑,朱世雄却又若有所思的把那声笑凝结上了眉头,他在回想着:“姜宜
一直称呼你为‘大当家’,可见你说你也是道上同源的确不假,至少,你是某个组合或
码头主事发令的角儿,不过,组合有强弱,码头分大小,似你这般的功架,却决非那等
小家小户的堂口大哥摆布得出来,你一定是个大帮大派的瓢把子。”
燕铁衣笑道:“都是混饭吃的苦哈哈,赖的是人招人无价宝,其实我又有什么三头
六臂?称得上什么局面?大家捧着给几分脸色罢了。”
思寻着,朱世雄自管在追索:“是了,你曾经回答老姜宜,报出你的万儿……由于
腔调很低,我没大听清楚,好象你是姓燕……不错,叫燕什么……燕什么衣来着!”
燕铁衣道:“燕铁衣。”
点点头,朱世雄一拍自家脑门:“对了,燕铁衣,你不说,我可真想不起来。”
猛的噎回了最后一个字的尾音——
朱世雄像一下子吞了颗火烫热栗子下肚,他凸瞪着一双眼珠,大张着嘴巴,好半晌
都没转过气来!
燕铁衣看多经多了这种场面,早已习惯于人们对他名姓初报时的惊震反应,他也总
是遗憾不能使这种反应变为平淡,树大免不了招风哪;眨眨眼,他道:“我想,你可能
也知道我。”
大大嘘了口气,朱世雄摸着自己胸膛,嗓门沙哑:“可能知道你?我的皇天,燕大
当家,‘青龙社’的魁首,就算如雷贯耳吧,也没有刚才那一剎那的震动法,对你,我
不但是仰慕已久,闻名已久,更是想巴结你很久了,求都求不得一见,今天却误打误撞
的遇上了你,尤蒙垂助施恩,一而再三,娘的皮,说我朱世雄命中注定有贵人扶持,可
是半点不假,道上混世面的朋友,谁不晓得‘枭霸’其人?可是有幸亲近,仰承德惠的,
却是少之又少,端的造化啦。”
燕铁衣静静的道:“别把我说得那么玄虚,一般传言,往往流于渲染夸大,不符实
际,我亦仅是个食人间烟火,有血肉之躯的凡夫俗子,或者略有手段,岂能真个通天入
地?”
朱世雄异常兴奋的道:“你不用谦,大当家,任什么赞美奖誉之词,你全他娘承担
得起,毫不过分!”
露着那一口参差不齐,却还算白净的大板牙,他又接着不自胜的道:“难怪姜老鬼
一见到你就是那副低三下四的德性,更难怪你的口气这么大,我像个掉在水里的人,如
今不止是攀着一根浮木,简直是抱住一座山啦,如此一来,我还沉得下去么?大当家,
一个人背时久了,总该有交运的辰光,遇上你,我就是运道来了,真个运道来了。”
燕铁衣似笑非笑的道:“等把问题全部解决之后,你再轻松自在不迟,朱兄,我们
还是准备上路,先去凑合那四万两银子吧!”
急忙站了起来,朱世雄不禁有些讪讪的道:“我是乐极忘形了,大当家,你可千万
包涵则个!”
燕铁衣道:“没关系,以你这种爽朗直率的性格,要憋着闷不吭声,那才叫奇怪呢!”
稍稍抄扎了一下,朱世雄道:“大当家,我们先朝那里去?”
燕铁衣往南一指,道:“‘全家店’,离这里大约百多里路,从容着走,明天一大
早就到了,我那朋友的住处在‘全家店’外街,找着他以后,如万一他手上的现银不够,
总得给人家几天时间调转,拿到了钱,赶往‘金坛府’也要一段辰光,到了那里再疏通
打点一番,个把月的期限也就差不多快要到了。”
朱世雄深觉不安的道:“大当家为了我的这桩纰漏,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大当家待
我恩深义重,我姓朱的领受着,就怕时间一长,耽误了大当家堂口里的要务。”
燕铁衣道:“不要紧,个把月影响不了什么,再说,我也会就便交待分支堂口或有
关连的友人先带口信回去,你的事可不能延误,这不但是你的切身利害问题,也牵扯上
我的信誉与尊严。”
朱世雄低声道:“累及大当家,我实在……”
打断了对方的话,燕铁衣道:“才说你直爽脆落,你就婆婆妈妈起来了,朱兄,不
必再客气,我帮你是因为你值得帮,可并非冲着你挂在嘴皮子上的那几句谢词才招揽下
这档子事,你就别再叫我难受了!”
朱世雄赶紧道:“行,行,大当家,我不提就是,我这个人也真他娘的,舌头和脑
筋一样,总是转不过弯来!”
燕铁衣道:“走吧,赶早一程,入黑之后还得找个地方打尖住店。”
两人一齐骑上燕铁衣的坐骑,转朝南边“全家店”得得而去,马行并不急促,涉伐
间透出十分的优闲安适,正如燕铁衣所说,他们时间足够,赶路不妨从容点,银子,可
不就摆在那儿?
***
秋老虎的天气,白昼里炎热炙烤,汗透衣襟,一到了入黑,夜风吹袭,暑意全消,
反倒有点冷瑟的味道,这才叫人觉得,季候业已入秋了。
眼前的村子叫做“大石铺”,只有十来户人家聚集着,却也有一片鸡鸣早看天式的
简陋客栈,半间客堂聊卖酒食,穿过门角,是四间客房,其中尚有两间是专供铺位的统
舱,设备谈不上,横竖凑合着叫你免受雨露风雪之苦的睡上一觉就是了。
交马上槽之后,燕铁衣与朱世雄先把那两间单间客房订下,这才坐到前面来,吩咐
店家弄些酒食,且将就着祭饱五脏庙。
朱世雄的酒量甚大,四两一壶的“烧刀子”一斤下肚,犹是面不改色,甚至连个酒
呃也不打,由于酒味不够纯,燕铁衣只喝了几十杯,就开始用馒头夹着白切羊肉进餐了,
朱世雄抹去唇角酒渍,笑道:“大当家,怎么不喝啦?”
燕铁太挟几颗盐水花生送进嘴里,摇头道:“我酒瘾不大,而且喝酒毛病也多,你
别管我,尽管喝他个够,只是莫要醉了。”
朱世雄一口又干了杯,嘿嘿笑道:“你宽念吧,大当家,我的酒量不敢夸称千杯不
醉,但喝上个三斤两斤却绝对没事,这点酒,润润嘴喉罢了,算不上什么……”
燕铁衣微哂道:“在‘姑子集’,也就是被你那位朋友灌倒的时候,你喝了多少?”
古铜色的脸盘上立刻透视了一抹褚赤,朱世雄尴尬的道:“那次我只喝了半斤花雕,
以我的酒量,花雕足可喝上七八斤也醉不了,半斤花雕就醉得我晕头转向,人事不省,
实在叫我纳罕,我猜定是那小子在酒里撒下了迷药一类的玩意。”
燕铁衣颔首道:“可能那人暗中做了手脚,不过,喝酒虽是赏心乐事,总该有个节
制才好,酒能乱性,也足以麻木一个人的警觉与意识,勿使过量才算有益身心,尤其是
我们江湖人,乃头舐血,危机时在,处处都不可松懈了防范,刻刻全得注意突兀的变化,
我们想活得长久,可别让酒这东西给坑了!”
悚然动容,朱世雄推开杯壶道:“大当家说得是,几十年英雄豪杰,全以血肉性命
换来,若只为了这几杯马尿便永陷于万劫不复之境,平素里拚着脑袋去争强斗胜,又是
为了何来?”
燕铁衣道:“朱兄,你能想透这一层,便会在举杯大醉之前,多少有点惕悟了。”
把个馒头也一分为二,朱世雄挟上了几大片羊肉,大口咬嚼,边食边口不清的道:
“大当家……我这就不喝啦,呃,这片野店的东西味道还不差。”
燕铁衣道:“多吃点,试试那盘风鸡,在这种小地方,能把风鸡熏成这等火候,手
艺也叫不恶了。”
大口吃着,朱世雄边道:“大当家,你以前可曾来过这里?”
燕铁衣道:“曾路过几次,但打尖留宿,还是第一遭,地方很简陋,可是?”
朱世雄大笑道:“谋生绿林,求命江湖,似我们这类角色,天是幕,地是席,风吹
霜冻,暴雨淋的生涯才叫摸惯了,能有个地方伸展身子睡上一场好觉,业已是享受不尽,
简陋?大当家,在我们来说,只要不是露天而宿,就是天大的奢侈啦。”
燕铁衣和悦的道:“你是个颇能适应环境的人,朱兄,一个人若能适应环境,便有
更多生存下去的韧力!”
忽然叹了口气,朱世雄道:“活在这一道上,大当家,不凑合点行么?我这辈子也
不想别的,但求能够自由自在,做什么无愧于心,也就足了。”
燕铁衣默然点头,他在想,朱世雄是个直肠直肚的人,对于生活与生存的定义原就
下得十分简单,只可惜仍是一种过高的祈求,人活着,能够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丝毫
不受外来的牵扯及影响又是谈何容易?
至于行为之间,无愧于心,更是难上加难,有多少人敢说他的一生之间,每一桩举
止都是合乎平准之义,公允之道的?
在这人世间,尤其江湖里,要想维持一个起码的原则,皆乃恁般艰辛啊……。
又吞下了一大块卤牛肉,朱世雄就着衣角揩拭双手上沾着的油渍,边抚着肚皮道:
“饱了饱了,可真是吃饱了……”
燕铁衣尚不及回答,一阵隐隐的马蹄声已自店外的那条土路另头传了过来,蹄声中,
另还夹杂着辘辘的车轮转动声,显见是有一拨车马来近了。
朱世雄朝店门外望了望,诧异的道:“这个辰光,又在这等荒村野地,还会有人车
经过?”
燕铁衣不以为意的道:“‘大石铺’是个小荒村子不错,但要南往‘全家店’,北
朝‘铜雀驿’,这里却是条快捷方式要道,日常往来的行旅不少,否则,你以为光凭村
子里的十来户人家,就能养活这片店?而有的人出门在外,贪着多赶一程,到了这时候
方才找地方落脚,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朱世雄笑道:“听这车马喧腾,似乎来的人不少,店老板又有生意做了。”
他们在这厢说着,那矮胖秃顶的店掌柜,可不业已提着一只灯笼,大声吆喝着两个
小伙计,三脚两步地赶到门外早早侍候去啦。
燕铁衣低声道:“现在回房歇着么?或是叫小二再砌壶茶来消夜?”
朱世雄道:“光景还早,大当家,现在上床只怕睡不着,泡壶茶喝吧,顺便也看看
来的是些什么人,闲着无聊,瞅瞅热闹也是好的。”
笑了笑,燕铁衣道:“赶晚落店的行脚,又有什么热闹可瞧的?”
这时光,一行车马已经吆吆喝喝的来到了客栈门外停下,呃,是三辆双辔乌蓬车,
另外骑马的也有七八条汉子;店掌柜与伙计们殷勤上前招呼,忙着往里头让,骑马的汉
子们落了鞍却先不进来,其中一个凑在掌柜耳边低声咕唧,其余的人则帮着车蓬车夫将
拉近并拢,靠在客栈门墙前面,等车尾厚帘掀起车上的人往下了,才有两条大汉抢先奔
入,目光锐利的查看四周。
自然,他们对坐在那里的燕铁衣和朱世雄特别注意,两位仁兄的神色,不期然的流
露着杞人忧天式的狐疑,二人匆匆互视一眼,一个窜进了门角之内,一个急急转身出去,
看情形,约莫是有所禀报去了。
过了片刻,一位脸膛朱赤,虎背熊腰的仁兄大踏步走了进来。
这一位,也就是刚才和店掌柜咬耳朵的同一个人,在他后面,紧跟着掌柜的以及先
前入店查视的那个汉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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