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 枭霸
不待其余的人有进一步的反应,那边矫飞的光柱已响着怪异的“丝”“丝”之声,长龙
般舒卷于顶,一阵森森的寒气浸澈着四周,一片眩目的光亮照映着人眼,人就像刹那冻在冰
里,沉在水底,那么栗栗的感觉便把人的心也凝结了!这样的情景只是瞬息之间就过去,瞬
息之间愣了好一会,他们才如梦初醒骇然惊觉,同时,他们也才发现,自己与每个伙伴的头
顶当中,无论是否束巾戴冠,都被削割去一道毛发,成为两指宽的露着青白头皮的一条窄沟
──窄沟整齐,甚至连宽长也都一致!
这一下,他们才真正颤栗了,惊恐了,才真正受到了震慑,于是,一个个呆若木鸡,心
胆俱裂,任是谁也提不起勇气,不再有雄心来拼死──毫无侥幸的拼到死,那一个还有这等
兴味!
背负着手,燕铁衣意态悠闲的踱了过来,金童般无邪的笑着:“得罪,得罪──我以为,
不该再有那一位意欲再试了吧?”
朱世雄威风凛凛,有若门神般挺立着,这时大吼,“那一个敢?”
这时舒一割手抚腹胁,血沁指缝──那里一共挨了六剑,六道伤口全长七寸,细若一线,
每道剑伤的距离相隔分明,排列整齐,就像精心度量,而事实上,却为一刹那间于双方的动
态情况下完成,舒一割明白,设非在剑术上的修为登峰造极,便不可能有此结果,剑为兵器
之圣,一个人练剑练成了气候,所有武功上的综合造诣,便亦臻至化境了!于是,他决定罢
了,一切都为名也罢,为利也罢,自古艰难唯一死啊……。
坐在地下抱着两只大脚,江寿臣犹在喘息着,硬争面子道:“师兄……我们不含糊……
娘的,我们干,砍掉头不过碗口大的疤……怕什么?唉唷……。”
没有理睬自己师弟,舒一割的面孔惨白如死,他仍然毫无表情,只是嗓门沙哑:“我们
认栽──但是,我们要知道是谁使我们栽的筋斗!”
燕铁衣安详的道:“我是燕铁衣,他是朱世雄!”
良久没有一点声息,过了片刻,却同时响起了粗浊吁叹的声音,眼前的每一个人,面孔
都变得和舒一割一样的惨白了。
舒一割闭闭眼,低沉的道:“不错,我们早该想到是你,也只有你才具有如此精湛的剑
上功夫──师弟,你还要再拼么?”
楞着的江寿臣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赶忙摇头,像是在自嘲:“海口和这十里旱河,也都
算燕铁衣的地盘,我们在地头上混的,呃,就如同向瓢把子奉献致敬吧!”
舒一割又转向他的弟子“紫帽儿”万时雨,“白环儿”鲍志江:“你二人有什么说法?”
万时雨看看鲍志江一眼,颓然道:“全凭师父作主!”
点点头,舒一割似是十分疲乏了,他沉沉的道:“燕铁衣,你赢了,你要的东西当然给
你,可是,我另两个弟子倪良和贺明仁,你必须告诉我到底如何处置了?”
燕铁衣坦诚的道:“我伤了他们,但的确放他们走了,可能他们彼此扶伤相携,行动不
便,方才至今未到──请相信我,我不曾为此杀人,因为这桩事不适宜这么做!”
舒一割木然道:“我相信你,不管你别的,至少我知道你从不诳言!”
燕铁衣拱手道:“多谢谬誉!”
舒一割转向万时雨道:“告诉他藏银的地方,时雨。”
笑了笑,燕铁衣道:“不必了,我已知道藏银之处──客居之后的山脚下,有方老青石,
青石底即乃开启山洞门户的机关,老青石与洞口的距离,大约相距七尺左右,不知说得可
对?”
万时雨愕然道:“你──你却是如何知悉的!”
那边,唐麟早已心惊胆颤,满头的冷汗,“巨额虎”缩成了一只小瘟猫也似;燕铁衣却
看也不看他一眼,模样十分安闲的道:“在这块地盘上,我有许多方法知道某些事情──纵
然你们认为是极其机密的事,不过,我歉难奉告更进一步的内容!”
万时雨正要再说什么,外面已经响起步伐拖拉与喘息呻吟的声音,还挟杂着低弱的呼
声……一群人,倪良,贺明仁,以及他们约五六个手下于焉出现,个个蓬头垢面,血污满身,
有的柱着树枝,有的彼此搀扶,形状可真叫狼狈!
“白环儿”鲍志江大叫:“来了,二哥和老四他们来了!”
燕铁衣微笑着道:“我没有说错吧!我只是略略伤了他们!”
也发现了燕铁衣和朱世雄的倪良、贺明仁等,立时双眼充血,怒火中烧,一齐嘶哑的大
喊:“抓住他,抓住燕铁衣和朱世雄,他们是来挖我们老窝的啊……”
须臾的沉寂之后,舒一割一探手道:“走,我们离开这里!”
倪良见此光景,迷惘俄顷,随即又急切的叫:“师父,师父,他们曾将弟子──”
还没说完话,倪良和贺明仁等已被匆匆出门的同伙扶拥而去,那委屈又不甘的诉说声犹
不断传来,渐远渐消。
立时放声大笑,朱世雄高兴得手舞足蹈的道:“成了成了,大当家,我们终于成了,老
姜宜那里一交待,我他娘就又是自由之身啦,大当家,你真行,真是一把好手,文武双全,
唱作俱佳我算服了。”
燕铁衣笑道:“你说我会演戏?为了这一大票银子,向舒一割该行次大礼,还值得吧?
何况银子的意义延伸,更是为善良行仁义,替朋友解危困呢。”
一拍手,朱世雄的钦佩之色溢于言表:“你硬是猜得准,大当家,在沙堤那里,你就知
道来人是舒一割,知道舒一割乃是收取孝敬而来,更知道贴着舒一割便能找到这里,大当家,
你是在那里学来这套神机妙算,未卜先知的本事呀?”
微拂衣袖,燕铁衣道:“我听的传闻多,得的消息广,再细观察,勤思考,行动上就比
较占先机了,朱兄,往后你也该谨慎点,使脑筋活络些,如此,纰漏便会减少了。”
一抱拳,朱世雄真心真意的道:“谨谢教示,大当家,下一步我们该去山洞取银子了
吧?”
燕铁衣颔首道:“当然,不过你且慢高兴,那洞里的银子有十二万两之多,看我们如何
搬取,又用什么方法运走吧。”
二人转向屋后,暮色晚风中,朱世雄的大嗓门仍在响着:“银子多不怕,那到底是银子,
扛起来三天三夜也不觉乏……”
…
《武林城》 OCR by 瓢饮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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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出血手 黑图腾教
“楚角岭”依然是那样雄伟峥嵘,蕴苍含翠,“青龙社”的楼阁屋子,便也耸立在这一
片灵秀浑昂的景色中,陪衬得多么安详,又多么切合。
天空是澄净湛蓝的,白云朵朵,更显得穹弧的高远与亮洁。
江湖上的风云变幻不定,然则,终究也有平和宁静的辰光,譬如这段时日。
太平的日子过久了,便有似一湾不波的池水,粼粼的漪光映漾,显出一种静谥中的满足,
却总是不免有些沉闷与单调。
“青龙社”的上下,和平常一样的生活着,各人有各人的差事,每天有每天的工作,就
宛如拉磨的那头老驴,若没有外来的干扰,便永远一成不变的顺着这个生活圈子旋转,平淡
的日子过得有点腻味,却多少总有点收获。
燕铁衣可算捞着了这段难得清闲的好日子,他整天不是独自关在书斋去看书,就是与他
的三位领主奕棋,饮酒,虽说有时候他也觉得有点枯燥无聊,但是他倒并不真个希望有什么
事情来破坏目下这安详恬静的优游岁月。
※ ※ ※
两具尸体横躺在这道边崖石嶙旬的山谷中──不,只能说是一具半尸体,因为另外这个
尚留得一口游丝般的余气在,虽说也活不长了,但充其量只能说是半个死人。
他们全是同式的紫衣紫巾,也同样在颈项间挂着一面弯月形的镌镂着暗花的银牌,这样
的装束,表示他们身属“青龙社”,而且是“青龙社”中执掌刑律的人员。
他们的形状实在很凄惨,一个在喉颈间裂开一条可怖的血口子,伤痕之深,几乎割断了
这人的脖颈,另一个腹腔洞开,肠脏外溢,大量的血,喷溅在四周,染洒得那些灰白色的山
石点点斑褐,而鲜血的颜色变成了褐黑色,可见他们遭遇到这要命的厄难,业已有点辰光了。
现在,山谷中并不寂静,数以百计的“青龙社”弟兄正环布周围,他们个个神色阴晦,
表情悲愤,他们都在注视着他们的魁首燕铁衣──燕铁衣正半跪在那尚未断气的手下头侧,
几乎把耳朵贴上了这人的嘴巴。
大家心情都这般的沉重,生离死别的悲伤加合着无尽的气愤,那垂死者吸着干裂的双唇,
血糊糊的肠脏在蠕动着,叫人看了鼻酸肠牵!
燕铁衣不只是倾听,也时时俯在这人耳边询问些什么──时间并不长久,他终于轻轻伸
手,抚合了那双凸瞪不闭的眼睛。
“青龙社”的第二号人物──大领主“魔手”屠长牧这时走上一步,低沉的问:“死
了?”
燕铁衣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僵立着凝望山谷的另一端,岩石嵯峨叠布中,那一端沉蔼迷
蒙,暮色幻映着一片无情的晦涩。
轻叹一声,屠长牧谨慎的道:“魁首,是不是先回去再做计议?”
燕铁衣叹了口气:“回去也待不上片刻,好日子已经过完了,什么样的好辰光都不会永
无终止。”
屠长牧苦笑着道:“但总不该又是从血腥开始吧!”
唇角微微抽动着几下,燕铁衣探了探手,独自往前走去──现在只有他一个明白,这一
次意外,不但又将是从血腥开始,更可能是一场连着一场的血腥,就如同往昔某几次的灾祸,
连睡梦中都能叫那惨厉的呼号给惊醒了。
※ ※ ※
银灯的光辉原本是灿亮又明丽的,只是这时候却没来由的显得暗晕,晃漾的光芒映照围
着圆桌而坐的几张人脸,人脸也变得如此的阴沉了。
嘘了口气,燕铁衣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在得报之后立时赶往现场,只一打眼,我就明
白下手的人必是极厉害的角色,刑堂的章正庭和徐飞都不是弱者,可是从当时的情况看,俱
皆一击致命,没有什么太激烈的搏斗模样。”
“青龙社”的二领主“金铃主”应青戈忧心忡忡的道:“魁首,还有大执法阴负咎的下
落,这才是最重要的,章正庭和徐飞叫人家摆平了,莫不成阴负咎也照样着了道?就算阴负
咎亦栽了斤斗,但人呢?他们把人弄到那里去啦?”
三领主“九牛戟”庄空离比较沉得住气,他低缓的道:“刑堂司事徐飞临终之前,想必
有些线索提供给了魁首,只不知徐飞所说的够不够完整,能否指引我们找到凶手并查获阴负
咎的下落?”
燕铁衣双目微合,神色极其萧煞:“徐飞告诉了我许多极有价值的线索,却也使我颇为
迷惑与困扰,从他断断续续的陈述里,我已可大概串连成一个事实的经过,问题在于其中有
些语句,未免玄异得有点离谱,叫人难以确信或是定断。”
屠长牧接口道:“请魁首明示,我们大家研议一下!”
燕铁衣道:“有点近似神话里的故事,更像是梦魇中的呓语──我怀疑徐飞在告诉我这
些的时候,是否尚有理智及思维力!”
三位“青龙社”领主的形色都不禁愕然,
他们彼此互望,又把目光集中在燕铁衣的脸上,三个人都是那么盼切的等候着燕铁衣快
说下去。
燕铁衣轻轻的道:“血红的龙在奔腾的赤雾中翻绕,乌黑的鹰翼凌空展扑,那金闪闪的
虎头便突兀的噬来,卷起沙石有如狂飚旋回的是一条狞怖的怪蛇,光秃的头颅在急速的掠动,
骤风劲气呼啸涌激,各色的光彩交织中有隐隐的长号,佟双青的面孔忽然变得一片青蓝,有
鲜艳如血的朱砂掺合在那片青蓝里,扩散映幻得宛如厉鬼,大执法在怒吼,在咆哮,大执法
也卷入那片迷漫的光彩里,天全黑了,远近望出去都是一片黑。”
一个字一个字从燕铁衣的嘴唇中吐出,很轻微,却很清晰,然而音调的大小并非与其内
容有着正比的轻重,纵然这么轻细得生恐惊吓着什么人似的语声,却也包含着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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