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 枭霸





  硬,一片凝固的惊恐形态,两只眼依旧直楞楞的瞪着她那婢女的尸体,瞪着那失去头颅的马
  身!
  俯腰抓着岑巧贞的头发拉得她半坐起来,屠森恶毒的咆哮:“小婊子,你听清楚,我是
  屠森,七天前上‘旗斗山’寻仇,重创了你那老朽父亲及另外七个废物的人就是我,你那无
  耻无义的父亲勾引了我的女人,我就玩他的女儿,这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一报还一报,
  懂不懂?”
  岑巧贞双眼直视,茫然又空洞的瞪着屠森,呐呐的毫无平仄的道:“我姓岑……不……
  姓……郑我叫郑岑巧贞……”
  右手翻飞,重重两记耳光,掴得岑巧贞头脸歪扬,鼻口溅血,屠森扭着面孔怪叫:“小
  娼妇,臭婊子,你爹抢了我的女人,我就强奸他的女儿,这就是那老王八蛋的报应,听明
  白,到了阴曹地府,别忘把原由说清,好让阎王老子知道这笔帐该朝谁的身上记!”
  岑巧贞似是已不觉得痛,不知道怕了,她仍然直直瞪着一双眼,于颊肿唇裂中,鲜血津
  津的重覆那几句话──僵硬又空洞:“岑……不……我姓郑……我是郑岑巧贞……我姓
  岑……不,姓郑……我叫郑岑巧贞……”
  望着手中抓牢的女人,屠森亦不觉一股寒气沿自背脊升起──这女人业已被吓痴了,惊
  疯了!
  猛一咬牙,屠森手掌一翻““巨芦刀”又准确无比的穿进了岑巧贞的左胸,鲜血涌处,
  岑巧贞甚至连哼也没哼一声,就像那样──双眼直瞪,嘴唇微张着,仰头向后的断了气!
  就似抛开一把污秽的垃圾一样,屠森急速将岑巧贞的尸身推出,然后,他艰辛的站立起
  来──此刻,他才发觉自己混身痛楚,宛如要被撕裂般的火炙感觉,几乎令他摇摇欲坠!
  他检视自己,汗透衣衫,血渍浸染,也不知是方才沾染上那两个女人的血,抑是他自己
  身上伤口迸裂时流出来的血,总之,狼狈不堪!
  透了口气,他试着举步,却头重脚轻,飘飘晃晃,像每一步全踏进了云端里,站住脚,
  他颤巍巍的伸手入怀,又取出那只羊脂小玉瓶来,旋开瓶塞,仰起头一口气吞了五颗翠绿色
  的药丸!
  这种药丸,是屠森自己采集药材,精心炼制而成的,对于止血生肌,平和中气俱有神
  效,他一连服下五粒,便又坐下来开始调息休歇。
  过了片刻,也许是第六感吧,屠森老觉得心神不宁,惴惴难安,直觉中,他老感到这里
  不只是他一个人,就好像在附近什么隐密所在,尚有另一个人在望着他一样,使他混身泛
  冷,如芒在背……
  陡然间,他扭头回视。
  这一看,差点使他失声骇叫起来,没有错,就在身后两丈许处,野草飘摇中,一个人正
  凝视着他──燕铁衣!
  四目相对,屠森不由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颤,他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燕铁衣在这一瞬间
  里的眼神与表情!
  柳残阳《枭霸》
  第十八章 啮心痛 河浊气戾
  燕铁衣挺立在那里,僵硬得彷佛石塑木雕,两眼睁得几乎破裂,目光中泛映着盈盈的血
  彩,又像喷射着红毒的火焰,他脸上的肌肉扭绞,好像在忍受着什么锥心刺骨的痛苦,而他
  的牙齿深深陷入下唇,血丝隐隐渗现,他的整个形态,便由这样无比的愤怒、悔恨、失望、
  沮丧、悲骇、与辛酸所组合了,表露得淋漓尽致,强烈尖锐至极!
  屠森忽然有些瑟缩,他避开了燕铁衣的目光,别过头去,强欲掩饰什么似的故意重重呼
  吸着,一次又一次。
  缓缓的,燕铁衣一步一步朝这边走近,他的步履沉重,宛似拖着万钧之物,而他的面容
  在这时更显得憔悴与晦涩,他像忽然变得苍老了,脸上,再也找不着丝毫那种天真的神韵,
  童稚的表情,他宛如一个刚刚受过绝望打击的落拓浪者,表里之间,俱是一片灰暗。
  屠森没有说话,燕铁衣也没有说话,彼此皆是那样的僵寂与冷寞,彼此也都感觉得到那
  样的距离同隔阂,彷若两个相对的三角锥形态与意议上,充满了尖锐及火辣!
  屠森站着没动,燕铁衣极其缓慢的在四周绕巡了一圈,当然他更清楚的看明了一切,看
  明了翻倾的车体,失去头颅的马身,那丫环的尸体,以及,岑巧贞裸袒的遗骸──对于岑巧
  贞的面孔,他特别注视了良久。
  燕铁衣依然默无一言。
  最后,屠森实在忍受不住了,这股沉重的翳闷与僵冷,几乎将他的心肺压炸,突然间,
  他嘶哑的大吼:“你少管我的事,燕铁衣,你算什么东西,你想什么来指责我?我想如何就
  如何,要如何便如何,我这是报仇,你知不知道?这叫报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岑二瘸
  子勾引我的女人,我就强奸他的女儿,我要叫他痛苦终生,悔恨终生,我要使他睡梦也不得
  安宁,我叫他时时刻刻不忘这桩惨事是因他造成,我要叫他一辈子都在心灵上,精神不如
  死,活也活在魇境那般的凄惶恐悸里,我要他发疯,发狂,家破人亡……”
  目光冷峭的看着屠森,燕铁衣依旧沉默不响。
  屠森面孔涨得赤红,两眼凸突,口气四溅的大叫:“你,燕铁衣你不用假正经,假道
  学,你纯是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欺世盗名,沽名钓誉,伪君子,真小人,混帐
  透顶,卑鄙龌龊,挂着黑道大豪的招牌,净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你是个下九流的鼠辈,戴
  着假面具的毒夫,你不准管我的事,而谅你也不敢管,我不听你那套陈腔滥调,胡言乱语,
  我有我的行事方法,有我的主观思想,你算老几?呸,也配来左右于我?你住口,不准狡
  辩,你什么也不是,只堪称个刁猾奸狡之徒,我比你要清高得多,堂皇得多,同我相比,你
  只有为我提鞋的分……”
  燕铁衣看着他,嘴唇紧闭,额头两边的“太阳穴”却不停的,急速的跳动!
  屠森挥舞着双臂,激动的吼叫:“你不服气想对我不利?哼,你过来呀,拿出你的双
  剑,过来和你的救命恩人拚上一场,不要紧,让我们对杀,即使我重伤未愈,被你杀死在
  此,也不会有人知道你忘恩负义,杀害了你的救命恩人,你可负天下士,不可天下士负你,
  过来,姓燕的,有种你滚过来,我和你决死一战!”
  燕铁衣终于开口了,声音厮亚而低沉:“到现在以前,屠森,我尚未开过口。”
  屠森咆哮:“你说,你说,你凭你要说什么,要做什么,我姓屠的全接着,全不含糊!”
  冷硬的,燕铁衣道:“眼前的情景,你所犯下的罪恶,屠森,你知道其严重性与无可宽
  恕的决断性?”
  屠森直着嗓子喊:“你凭什么管我,指责我,威吓我?我没有错,我的做法完全是正确
  的,我是在报仇,在报仇啊。”
  燕铁衣道:“这已经不叫报仇了,屠森,这是在作孽!”
  屠森嗔目怪叫:“放屁,你是什么东西?你又有什么仗倚?你敢如此对我谩骂指责!”
  燕铁衣沉痛的道:“对你屠森,我早已失去谩骂与指责的兴趣了,人间世上的任何劝解
  方式,对你来说,都不会再有功效,除了自趋毁灭一途,再也没有什么能以阻止你这样的疯
  狂与暴虐,屠森,你真正使我心灰意冷──现在我所求的,就是你自趋毁灭的那一天越早来
  临越好,而不论是以任何一种形式来临皆为我所期盼!”
  屠森大骂:“你,你忘恩负义,燕铁衣,你吃里扒外,受了我的救命之恩,你却帮着不
  相干的人说话?你竟为了这桩子事来诅咒我?你混帐,无耻,毫无心肝。”
  燕铁衣凝注屠森,缓缓的道:“小事?屠森,你杀害了那个无辜的车夫,又屠杀了一个
  可怜的弱质少女,更将岑云的女儿先奸后杀,这种狠毒的,灭绝人性的,残酷邪恶得无以复
  加的罪行,你竟称其为小事?”
  屠森怪吼:“我这是报仇,你懂不懂,我这是报仇?”
  燕铁衣面色阴晦的道:“冤有头,债有主,屠森,和你有仇的是岑云,你那女人所投奔
  的对象也是岑云,与岑云的女儿毫无牵连,她没有过失,更无罪行,凭什么要她来承受这样
  残酷的命运?你心狠手辣,斩尽杀绝,不顾一丁半点的仁义之道,丧天害理,业已至极,你
  简直不是人,是一头野兽,最最歹毒的野兽!”
  屠森豁出去了,他把心一横,凶猛的叫:“姓燕的,我就是这个样子,你想怎么办,任
  凭你吧,看我屠某是不是惮忌你?”
  燕铁衣冷锐的道:“三条人命,三条无辜牺牲的人命……屠森,你要记住,千万记住,
  在我蒙受你的恩惠迄今,这是我最后对你容忍的一件事,最后一件,如果还有下一次,那
  么,就是你迫得我要忘‘恩’负‘义’了!”
  屠森厉吼:“你真敢这么做?”
  目光是灰涩的,燕铁衣道:“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你也明白,而是我愿不愿的问题,
  屠森,奸杀之事,是首恶重罪,列入十不赦之条,我有生以来,只要遇上此类恶行,向未放
  过任何一个作孽者,屠森,你犯了,你于我却有救命之恩,看在这个情分上,我不得不再次
  容忍,然而,我内心的惭愧、羞惶,歉疚却是无可言喻的,行道江湖以还,自来没有做过一
  桩负咎含私,有失公道之举,今天,我却为你做了,屠森,这比刀剜,刃利刮,犹更令我痛
  苦十分……做一个人,尤其一个武士,讲究的便是一个‘义’字,若连这一个字的内涵也受
  到了蒙蔽与混淆,无论是否得已,亦算有失立场,愧对良知,愧对人格了……”
  屠森重重一哼,双眼望天,没有说话。
  燕铁衣又叹了口气,道:“想你不会忘记辛伧奸杀那村姑的暴行,我没有饶过姓辛的,
  事情被你重演,而我却容忍了你,对我来说,乃是一种极大的讽刺,也是一种无比的耻辱,
  我精神上的负担,良心上的影响至深至钜,也是我自己为自己的操守上污瑕,在这件事上
  说,公正业已被我歪曲了,侮蔑了……屠森,你就算不替你想,也请你念在我多年以来谨慎
  维护的名声清誉上,莫叫我一再失去我立身处世的原则。”
  屠森蛮横的叱喝:“少来这一套,什么名声,什么清誉?什么立身处世的原则?完全一
  派男盗女娼,挂羊头卖狗肉,燕铁衣,你拿去哄哄那些二楞子尚可,在我面前,休要一提再
  提,你不觉腻味,我早已耳生老茧,厌烦之极,如果你以为你那些陈腔滥调可以对我发生作
  用,就是无比的可笑同愚昧了!”
  燕铁衣表情木然的摇摇头──人心如此,夫复何言?
  屠森大声叱道:“车呢!雇来了没有?”
  燕铁衣沉沉的道:“在山坡下的路旁停着。”
  屠森凶恶的道:“驾车的人可也看见那丛杂树后的尸体了?”
  燕铁衣道:“没有,否则只怕早吓跑了,那具体体还是我在洞穴中找寻你不着,正在四
  下遍寻中方才偶然发现的,由尸身上的伤口看,我即知是你‘巨芦刀’的杰作!”
  屠森冷笑道:“真好眼力!”
  燕铁衣平静的道:“由那尸体的伤口,证明人是你杀的,尸体穿着短裆,草鞋,两手虎
  口部分起着厚皮老茧,臀后市质打磨光滑,且结有补钉,左右全显示着这是一个惯常握鞭久
  生的粗活人──车夫,因此,我找那辆车,路上有极浅的新印轮辙,至这片洼地边缘消失,
  然而斜沿向下的杂草却有被辗压拖扯的痕迹,我顺着找了下来,刚好看到你把岑云女儿的尸
  体推了出去!”
  咬咬牙,屠森道:“多巧!”
  燕铁衣道:“是巧,但尚不够太巧,我正在往下寻找中,隐约听到有人的声音传自这
  边,那声音很古怪,好像是在一种极度震骇下陷于麻木状态的呓语,空洞的反覆念道着什么
  姓岑姓郑的,我急忙随声过来,却已来不及阻止这件暴行,你已下了毒手,我仅看到那具体
  身被你凶狠的推出,看到你‘巨芦刀’上沾染的鲜血!”
  屠森怒道:“幸亏你来晚一步,否则,我断不容你对我的行动有任何妨碍!”
  燕铁衣恍若未闻,接下去道:“在我听到那种反覆的念道声时,我就有个预感──会不
  会是岑云的什么亲人?及至我来到现场,查视过这一切情景,又端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