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 枭霸
崔厚德被叱喝得连连缩头,期期艾艾的道:“魁首……请先息怒………待我从头向魁首
禀报……”
哼了哼,燕铁衣寒着脸道:“我看你怎么向我交待!”
从回来倒现在,崔厚德就被骂得七荤八素,心慌意乱,方寸之间也全失了斟酌,直到此
刻,他才算勉强定住心神,可以较有顺序,有条理的说话:“事情是这样的,魁首,原先不
是说好了由魁首牵着马沿正路上往这边,藉以吸引舒妲的视线,而由属下我掩着身形,绕到
林后扑进去堵她个出其不意么?打魁首一开始上道,我就立时展开了行动,起初,一切都很
顺利,我远望着魁首才走到半路上,我已经快摸到林边了,时机的拿捏也非常顺利。”
燕铁衣重重的道:“你发觉舒妲果然如我所料,真个匿藏在林子里?”
崔厚德道:“起先我还不敢肯定!就在我隔着林边尚只有二三十步远近的当口,突然有
了情况,一条人影像是十分仓惶的自林子后面闪了出来,那人的身法相当俐落灵巧,一出林
子,立时向西边奔走,我在事出意外之下,微微犹豫片歇,也只好加紧脚步,尾随着跟了上
去。”
燕铁衣道:“是她么?”
点点头,崔厚德道:“那人的轻身功夫颇为不弱,平心而论,已在一般水准之上,尤其
小动作之施展配合,更乃熟练而老到;我远远追着那人,一边还得掩隐着自己的形迹,加以
日暮光暗,视线不良,一直追出去三四里路,方才确定前面是个女人!”
燕铁衣冷冷的道:“后来呢?”
咽了口唾沫,崔厚德道:“后来,我暗中加快了势子,逐渐接近对方,直到隔她只有三
四丈远了,我才出其不意的叫了一声:舒妲!”
说着话,崔厚德不知不觉也摆出了当时的架势!微弓着腰,昂着头,双手虚往下按,是
副随时待机会飞扑的模样,连表情也显得紧张的道:“我这一叫,前面的那个女人似是猛然
一楞,却本能的回过头来,一点也不错,魁首,千真万确,不是舒妲是谁?”
燕铁衣问:“她在那一霎时间,有什么反应?”
崔厚德口气横飞的道:“若问到她在回头那一霎时间的反应,真是叫来天下第一流的丹
青妙手,只怕也难以描绘传神;她一看见后面居然是我站在那里,乖乖,表情竟一下子僵木
了,在僵木的瞬息,又宛似遭到什么无形的劲力冲撞一般,踉踉跄跄朝后退了好几步,脸色
也在急速变化,又是害怕,又是惊异,又是惶恐,而且似还掺杂了那么一股哀怨和凄苦,由
这各种神韵组合成了那副复杂的脸容,一时也令属下我有点怔忡迟疑了!”
燕铁衣道:“不是怔忡迟疑,恐怕是怜惜不忍。”
乾笑一声,崔厚德道:“反正就是这么个味道;我急忙以其极柔和的态度向她发话,我
说:舒姑娘,别再跑啦,事情业已闯出来,要面对现实,要跑也跑不掉,是你干的,乖乖俯
首认罪,不是你干的,也理该挺身而出,回去做个解释,再找出脱罪的反证来,像这样盲目
逃遁,如何是个了局?再说你只怕也逃不了多远,魁首早已传檄令谕‘青龙社’所有各地堂
口绘影捉拿于你,这是一张天罗地网,自己估量着,飞得出去么?”
燕铁衣十分注意的道:“她怎么说?”
崔厚德接着道:“她站在那里呆了一会,忽然哭泣起来,用一双手抚着脸,抽抽噎噎
的,哭得恁般伤心法,好像受了莫大委屈一样。”
燕铁衣道:“你又怎么表示?”
崔厚德道:“我暗里向前凑,一边劝解着她:舒姑娘,放聪明点,别再折磨自己又给我
们增添麻烦,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好歹,跟我回去把事情交待清楚,我们魁首办事自
来公正严明,毋枉毋纵的,有什么话全说明白,包管不会叫你受委屈;倘若一味想逃,那桩
罪孽便不是你干的,人家也以为是你干的了!”
低沉的,燕铁衣道:“往下说!”
崔厚德搓着手道:“我这厢话才说完,她突的放下双手,露出一张泪浪斑斑,宛若梨花
带雨似的脸盘儿,朝着我尖叫:不要再往这边靠,不要!”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一时间,我真个是进退维谷了,只好站定下来,一边仍不停的
向她好言劝说,晓以利害,一面忖度形势,怎生想个法子扑上去擒住她。魁首,老实讲,若
以轻身功夫而论,属下我当然不比那个丫头弱,可是,也不敢说强上多少,隔着好几丈的距
离,如果硬要欺近到能以下手的位置,把握的确不大,我一再考虑斟酌,生怕一个不妥,反
倒惊走了她,那就不容易追上了。”
燕铁衣因为早已知道结果,所以一点也不起劲,他无精打彩的道:“你倒是用的什么聪
明法子?”
崔厚德苦笑道:“那时的光景是我进一步,她便退后两步,而且说什么也好像打动不了
她的心,及至后来,她似是越来越恐惧,越来越激动,感觉上,我已觉得不妙,看在眼里,
她像是一只业已开始振翅的小鸟,稍一惊吓,随时随地都能飞走,如果一旦飞走,我又到那
里去追?她光听我在唇焦舌燥的说话,自己却一言不发,只是哭,只是泪淌个不停,我一看
不是路,再磨增下去可能益发不好下手,因此猛一横心,抽个冷子便跃向前去……”
燕铁衣淡淡的道:“抓着了?”
叹了口气,崔厚德摇头道:“抓着倒又好了,岂知我一个虎跳,扑下来一拎一捞的当
口,她那身子竟已闪出一丈多远,再一转身,业已凉到了三丈开外!”
燕铁衣道:“果然是这么个场面!”
崔厚德窘迫的道:“我一急之下奋身再追,她也拚命奔逃,一前一后,就这样流星赶月
一般出去了二十好几里,可是,却越追越远,越追越落后,到了一处芦花荡口,她突然加紧
势子冲掠进去,一刹那间就失去了她的踪影,我也曾随后跟入搜索,却是徒劳无功,几番折
腾,又怕魁首等得心焦,所以只好匆匆赶回。”
燕铁衣道:“到底还是这么个结局。”
崔厚德脸皮发热,赧然道:“魁首,我可是尽了全力,半点也不敢松懈大意,因为这丫
头的身法太过滑溜,且又起步在前,我才落了单,否则,只要容我逼近,凭真功夫,硬本
事,拎她一对也包无问题!”
燕铁衣阴沉的道:“武功是一种综合性的艺业,不能光比某一样,你已经拈上了边却又
失了手,亏你皮厚,还有这么多的理由讲!”
崔厚德十分羞愧的低下头,半晌不能出声。
负着手,燕铁衣道:“她从头到尾,难道就没有替她自己说过一句话,有关这桩事的辩
解!”
崔厚德彷佛大梦初醒般“啊”了一声,赶忙道:“有,有,只说了一句!”
燕铁衣冒火道:“那一句!”
崔厚德急道:“就在她转身奔逃的时候,她哭叫着说她是冤枉的。”
脸上毫无表情,燕铁衣道:“她还说了些什么?有没有说明她是在何种情形下被冤枉?”
崔厚德呐呐的道:“这倒没有……”
双眉紧皱着,燕铁衣又道:“你再回想一下看,当你向舒妲再三劝说,要她跟你一齐回
来的那些言词里,曾否表示过我们有些人相信她的无辜?”
摇摇头,崔厚德道:“我没有这样讲,我只说她若回来,必将受到公平审判,既不会放
纵和姑息她,可也不会冤枉和迫害她!”
燕铁衣沉默着,良久无言。
忐忑的,崔厚德道:“魁首……莫非这样说,有什么不妥?”
低喟一声,燕铁衣道:“没有什么大不妥,可是却给她心理上增加了压力,益发使她不
敢相信她所受的冤枉能够澄清──如果她是冤枉的话,因为你没有表示还有人在同情她,在
这种情形之下,她会连想到她所涉嫌的事件本身是何等严重,而当时的环境对她又如此不
利,如果再没有体谅她的人,她再找不出无罪的反证,回去岂非死路一条?这样一来,我怕
要加强她继续逃下去的决心了。”
崔厚德嗫嚅的道:“呃,我倒没顾虑这么多了。”
燕铁衣沉重的道:“如今她这一逃,我们追起来就更要吃力了。”
崔厚德不解的道:“怎么会呢?”
燕铁衣目光黯淡,如同周遭的灰暗天光:“她会改变逃亡的路线,不一定再指向‘龙泉
府’了。”
柳残阳《枭霸》
第二十九章 不速客 满天云雾
呆窒了一下,崔厚德也喃喃的道:“可不是?她业已知道我们随后追来啦!”
燕铁衣道:“你可已告诉她我也亲自来到?”
崔厚德道:“没有!”
小手指敲敲额头,燕铁衣有些茫然的道:“奇怪,按说她隐藏在林子里的时候,不该发
现你从后面摸上去的形迹才对,可是她却惊觉了什么,以至突然逸脱,害得我们的计划白白
落空……她会在那个辰光里警觉出什么破绽来呢?”
崔厚德道:“这就费人猜疑了,魁首,照我来看,我们的行动是无懈可击的!”
燕铁衣道:“我也一时找不出什么足以她启疑的地方来,但事情分明是出了差错,否
则,她怎会那么仓促的赶着逃走?”
崔厚德忽道:“会不会是她认出了魁首的容貌?”
摇摇头,燕铁衣道:“太不可能,从你所说她逃走的时间来对证,那时我隔着林子还有
二、三十丈之远,在这个距离,任是目力再好,也难以辨清一个人的容貌五官,何况我和她
只见过一面,当时又一直侧着脸?靠近之后,她或许认得出我来,但在那么远的位置,她当
不易看得分明!”
崔厚德不安的道:“我可以向魁首赌咒,决不是因为我露了形迹才惊跑了她,我的行动
一直小心翼翼,谨慎自持,而且,还暗中盯出她好大一段路,若是我惊动了她,便无法跟缀
她下去了。”
燕铁衣道:“我并没有说是你!”
暗里嘘了口气,崔厚德道:“然则,她却为什么猛古丁抽身便追?”
燕铁衣道:“所以说一定是我们的行动有了破绽,露了马脚,否则,决不会惊走了她,
只是目前我们找不出差错是在什么地方。”
崔厚德低声道:“老在这里耗着也不是办法,魁首,我们总得定个行程,找个目标才
是!”
燕铁衣涩涩的一笑:“我还真有点无所适从了!”
崔厚德焦灼的道:“还是魁首你拿主意吧,你出的主意总是有几分把握的,不敢说十拿
九稳,也差不了多少,这一次你判断舒妲可能并未远去,乃是匿在林子里,可不就真个应验
了?魁首,眼下我是茫然无主,一双招子望出去皆是漆黑一片,全靠魁首指点迷津,我唯马
首是瞻!”
燕铁衣不禁笑骂道:“浑小子,表面听起来,你是在抬举我,奉承我,其实骨子里却是
在推卸责任,把后果的担负全推到我头上来了!”
崔厚德苦着脸道:“事实上,魁首,我非但确然没了主意,也负不起错失的责任啊!”
这可也是实话,燕铁衣叹了口气:“也罢,我们仍朝‘龙泉府’走!”
崔厚德忙道:“舒妲逃走的路线依然不会改变么?在她知道我们尾随上来之后?”
燕铁衣道:“这就只有碰运气了,照我盘算,我们的希望也并不算小!”
睁大了眼,崔厚德道:“魁首可是又有了计较?”
微微颔首,燕铁衣道:“舒妲只知道你已经随后追近,也可能会推测到有其他的人一同
追来,但是,她却不一定会预料到我们已晓得她逃走的目标路线是指向‘龙泉府’;在‘小
蜗庄’,她只是偶而不经意的问了安老瞎子那么一句话,在她来说,不见得会认为是留下了
痕迹,甚至她根本已忘了这句话也未可言,所以,我们在如今别无他策的情形下,也只好按
着这条路走去了!”
迟疑着,崔厚德道:“会不会……魁首,她是有意问安老瞎子那么一句话来故布疑阵?
引诱我们摸错方向?”
燕铁衣道:“不见得,因为她在问安老瞎子‘龙泉府相隔有多少的距离’这句话的时
候,并不知道她已在‘混沌河’边留下了指引我们追来的破绽,更不认为我们追得如此正
确,快捷;而且,她若是以这句话来故布疑阵,也未免太轻浅而冒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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