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 枭霸
所以么,这趟出来,于其说有任务,还不如说是旅游来得恰当,赏赏雪景,看看风光,
散散心,透透气,可惬意得很哩。
鼻子冻得红通通的熊道元,拧了一把清鼻涕,顺手在袍襟上擦了擦,他咧着嘴道:“魁
首,今年南边押过来的孝敬银子,听说比往年都要多,不知是否确实?”
点点头,燕铁衣道:“不错,报单我已看过了,大概比前两年多了个三成。”
呵呵的笑了,熊道元开心的道:“这可又是个大肥年啦,我早就盘算过了,得给家里多
捎点钱回去,我大姑前个月托人带信来,说老山脚下的那五十亩地主人家肯卖了,正好买它
下来;还有我那老相好的,辛苦侍候了我这一年,说不得也多少给她添点什么,犒赏犒赏。”
燕铁衣莞尔道:“你自己呢?不想添置点东西?”
熊道元笑嘻嘻的道:“不喽,在堂口里有吃有穿有住,啥也不缺,这回分了一份以后,
我除开留下几十两银子做赌本,剩下的全另派用场,说不定,大年下赌过来,还能从几十两
老本翻成几百两。”
燕铁衣笑道:“说得倒好,天下的便宜事全叫一人占啦?一赌起来,谁不想赢?平素里
吉祥菩萨你拜得太少,到了节骨眼上,难说他佑你不佑,别输脱了底,又向伙计们做起伸手
大将军来。”
熊道元忙道:“今年包管顺风顺水,搂它个满谷满坑,要不然,我情愿搂着棉被困大
觉,也不做伸手大将军。”
燕铁衣道:“你在赌桌边的德性我见过,只怕没那么大的耐心。”
尴尬的打着哈哈,熊道元道:“其实这也不关紧,玩玩嘛,大家自己人,输赢何须那么
个计较法?”
仰头望望天色,燕铁衣道:“今天约莫赶不到‘双鞍镇’了,我们在‘拗子口’打尖落
脚吧。”
坐骑的势子稍稍快了些,熊道元快活的道:“‘拗子口’隔这里至多二十来里路,几句
话的辰光便到了,魁首,那可是个好地方哩,热闹得紧,玩乐的名堂不少,别看那几条窝在
黄土里的破街,骨子里却包罗万象,要啥有啥。”
燕铁衣无动于衷的道:“我对‘拗子口’的情形虽不大熟,但也多少知道点那里的内
容;那是个相当杂乱的地方,龙蛇混淆,五方齐聚,什么样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本来当着
通邑大道的集镇都是这种调调,但‘拗子口’又自不同,它更加上了后头‘黑蟒山’的一干
荒野老民,骠悍猎户,再由于这个所在恰好座落在府边县界,形同三不管,情势就更复杂
了。”
熊道元自负的道:“魁首,可不是我在讲狂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北边这一亩三分
地里,我们是头顶一块天,脚踩香火坛,管他娘什么三山五岳,黑白两道,谁敢不看我们的
颜色行事?管他‘龙蛇混淆’‘五方齐聚’尚能乱到我们跟前来?哼哼,便叫他加吃两副狼
心豹子胆,怕也挺不起脊梁骨吶!”
燕铁衣平静的道:“道元,‘满饭好吃,满话难说’,你不是不知道江湖上的诡诈,武
林中的谲秘,人心却更是难摸难见的;就算以北地的环境来说吧,暗里想对付我们,坑陷我
们的两道角儿,不知有多少,想扯我们腿,砸我们闷棍的‘朋友’,更不知凡几;江湖的形
势,原就不易绝对把握,由于人性及利害关系的变异,种种突兀莫测的变化,都有可能发
生。昨天尚冲着你打躬作揖,唯命是从的同道,今天说不定就会血刃相向,青锋加颈,而暗
地里,那一股隐隐的逆流,便更不能不时刻防范了。”
熊道元嘿嘿笑道:“魁首,我就不相信有那个不开眼的人熊,胆敢到太岁头上动土!”
抿抿唇,燕铁衣道:“多着了,以往那连串的浴血鏖斗、生死之搏都是怎么来的?天下
硬是有些不惧不畏的人物,道元,不能看轻了自己,却更不应低估了别人!”
熊道元吶吶的道:“魁首……我发觉,你似是越来越小心啦。”
笑笑,燕铁衣道:“那是我能活到现在的最大原因,而我还想活下去,领着你们这一大
批酒囊饭袋活下去,所以,我不能不小心。”
干笑着,熊道元道:“其实,魁首大可不必如此谦虚自束,天皇老子是老大,魁首你是
老二,凭魁首在道上的赫赫声威,除非是那一个楞头青嫌命长了,谁会来招惹你这位端要人
命的活祖宗?”
摇摇头,燕铁衣道:“我倒不觉得自己有你说的这种狂法儿,却是你,令我感到你业已
是个仅次于天皇老子之下的老二了。”
熊道元一张粗皮脸居然也泛了热,他窘迫的道:“魁首是在调侃我了。”
燕铁衣正色道:“总之,我们在‘拗子口’只住一夜,明天天亮就上道,你别想打什么
歪主意,乖乖跟我在客栈里蒙头睡大觉,任那里也不准去!”
苦着脸,熊道元道:“去逛逛总行吧?魁首。”
燕铁衣淡淡的道:“不准,你那身毛病我清楚得很,一逛,包逛出楼子来!”
紧了紧紫缎狐皮披风的领口,他又道:“你要记得,我们这趟出门,是为迎护南边押送
来的那票‘体己银子’,可不能出什么差错,否则笑话闹大了不说,今年大伙这个肥年也就
别过了;我不想在这桩事上背黑锅,你呢?也就老老实实的陪我撑下去。”
熊道元叹了口气,只好死了这条心,跟着燕铁衣朝“拗子口”走,在这时,他对那即将
抵达的有趣所在,已忽然变得兴味索落起来。
***
“黑蟒山”有如一条蜿蜓卷伏的巨大黑色蟒蛇,它是那么阴森的,幽邃的,狰狞迤逦在
这一片白色大地上,连善于粉妆万物的雪花,也未能完全掩布住它那野性又浓郁的黑,远处
看过去,“黑蟒山”的山脊岭峰是黑白交斑的颜色,在险峻峥嵘中,更似一条点缀着斑斑白
鳞的黑色巨蟒了。
就在“黑蟒山”山下,旁依着南北大道,有一处凹进山脚里的集镇,但见房舍绵密鳞次
栉比,横竖也有几条街道,老远就能看见部分髹着朱红油漆的楼阁高台,特意夸张挑起的各
式酒招,摇摇晃晃的红纸灯笼,以及自人家屋顶烟囱中冒出的袅袅炊烟,这一切,表示了一
种热烘烘的多人聚集处的气息,尚未踏将进去,业已感染到那股子贴切的窝心味了。
是的,“拗子山”。
这地方熊道元走过好几次,也算是识途老马了,他前引着,直往横街街头上那一家气派
不差,却带着三分土俗味的客栈门前。
两个人下了马,正在店小二呵腰谄笑中朝店门里进,街道的那一边,却突然传来一阵沸
沸荡荡的人声,拐角那头大群汉子正向这里簇拥过来。
原本只随意瞟了一眼的燕铁衣,却在举步的一剎那间又停了下来,他转过头,仔细望向
那群人当中,不禁双眉微微皱起。
跟在一边的熊道元怔了怔,低声问道:“魁首,可是有什么不对?”
燕铁衣没有说话,只管注视着逐渐来近的那干人群——这竟是一些处在极端忿怒与激动
下的人群,他们在咆哮着,吼叫着,谩骂着,更不时一路走一路踢打唾吐他们当中一个:那
全身被剥得赤条精光,只剩下一条内裤,并紧紧倒缚在一扇门板上的一个!
这时,熊道元也看清了,他朝地下吐了口唾沬,憎恶的道:“魁首,没啥好看的,这种
情形在此地常有,人被如此剥脱倒缚,游街示众,则这人非奸即盗,断不是好玩意。”
燕铁衣缓缓的道:“在没有弄明白事情真相之前,不可随意肯定什么。”
熊道元陪笑道:“魁首,就算那家伙非奸非盗,却和我们无干,何苦费这些心思?请进
吧,小二还在这里侍候着呢。”
望了望那仍在躬腰打恭的小二,燕铁衣平淡的道:“伙计,这是怎么回子事,你可知
道?”
瘦小干黄的这位店小二,玻鹧巯赶赋侨褐鸾ダ唇娜嗣谴蛄孔牛疵偷囊焕悖芽?br /> 惊道:“咦,走在前面的那位不是‘铁中玉’孟季平孟爷么?连‘大金刀’耿爷,‘小金
刀’胡爷也都在,怪了,他们怒冲冲的是为了啥事呢?”
燕铁衣道:“我正在问你。”
向前走了两步,店小二嘴里“啧”“啧”连声:“乖乖,今天是怎么的啦?我们‘拗子
口’地面上有头有脸的大爷们几乎十有八九都在里头,喏,那位满脸络腮胡子的是山上猎户
首领‘搏虎神叉’廖刚,只剩一只独眼的是廖爷的拜弟‘飞鹞子’彭彤,左边长得活似白无
常的那个是此地皮货帮的老大‘白财官’赵发魁,跟在他屁股后头的两个是他的大徒弟‘癞
狼’孙九和二徒弟‘泡眼’叶福………嘿,连我们‘拗子口’的大鼎,‘云里苍龙’章宝亭
章老爷子也在,不得了,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啦!”
燕铁衣摇摇头,懒得再问。
熊道元却没好气的道:“爷们又不是来拜码头,闯地盘,用得着你他娘的指点这些鬼头
蛤蟆脸?他扮他的土大王,我演我的金不换,你这鸟操的店小二却至今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呀!”
店小二连连躬着身子陪笑道:“是,是,这位爷,眼下的光景,约莫是那倒缚在门板上
的人犯了淫行啦,在‘拗子口’,犯了淫罪的人大多是这么个处置法,剥光了衣裳游街示
众,然后再竖插在场子口由大家活活打死;至于偷东西的毛贼或打劫的老横(强盗),则一
顿板子揍个残废,要不干脆吊起来风干。”
哼了哼,熊道元道:“你们倒挺干脆。”
店小二胁肩道:“干脆不敢说,多少能压住一段时期不出案子倒是真的,这位爷,你不
知道,在我们‘拗子口’这地方,执法不严可不行哪,这里不属府不属县,官家是谁也不
管,谁也管不着,全靠了‘坐地’的一些大爷们维持规矩,要不是他们呀,咳,就更不晓得
要乱成个啥光景喽。”
熊道元揶揄的道:“小二,这些维持规矩的‘大爷’们,是谁封他们的官,授他们的权
呀?生杀予夺,似是皆可随他们高兴呢……”
急忙摆手,店小二紧张的道:“别,别,这位爷,你可千万说话仔细些,若是不小心漏
了风,一个传到他们耳朵里只怕对你多有不便。”
熊道元嘿嘿笑道:“我含糊个卵子,没有三分三,还敢上梁山?我他娘生平最恨的就是
一干关上门起道号的人熊,只看着就不禁犯心火!”
店小二惊恐的“嘘”着声道:“我的祖宗,你就少说一句吧,又不干爷你的事,何苦平
白惹麻烦?二位还是店里请,店里有酒有肉,有赌有色,至不济热哄哄的被窝里还可缩困上
一觉,这种丑事,看着也犯呕心,二位,里边请啦。”
熊道元凑过去道:“魁首,也没啥个看头,我们进店去吧?”
喧嚷吼叫的人群业已来近,怕没有好几百个?那扇门板被高高举起,反绑在门板上的人
是被极韧的细牛皮索与极细的钢丝箍紧密缚住,捆缚的手法粗野而残酷——全是捆绑野兽的
方式,但显然动手的人是行家,他们门板上的这位缠得如此牢靠,细韧的牛皮索及钢丝完全
嵌进了四肢的关节和筋脉连贯中间,更深深陷入了肌肤以内,形成一倏一条紫肿的,鼓涨的
肉缝;这人四仰八叉的躺在门板上,瘦骨嶙峋的身体益发显得骨突皮紧,由于天寒地冻,他
的表皮全被冻得泛出了乌紫,混身更在不停的,剧烈的颤抖,那些遍布身上的笞痕,伤斑、
瘀迹,尤其触目心惊,看样子,再这样下去,便不用施以殴打,光是冻也就冻死了!
燕铁衣对这种蛮横暴戾的惩罚方式,打心底感到厌恶,他并不反对向犯罪者施以报复,
但是,却不能超逾出文明的范围之外,过度的残虐,则便失去儆尤的意义,显然变成野性的
宣泄了!
熊道元似是不愿再看下去,他催促着道:“魁首,进店歇着吧,这家伙自作自受,谁也
帮不了他的忙。”
叹了口气,燕铁衣望着门板上那人瘦长枯细的身子,那些伤痕、血迹,以及冻得乌紫的
皮肉,这那里还像个活人?简直是一条待宰的狗,一头奄奄一息的瘦羊;他又摇摇头,道:
“这人太受作践了!”
熊道元忙道:“万恶淫为首,是他自找的,怨得谁来?”
叫嚷激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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