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 枭霸





  燕铁衣平淡地道:“这不算什么,刘掌柜,你们原本不该受牵连,又何苦非拉着你们二
  位进来垫背不可?”
  过了一会,替邓长治伤的欧少彬业已各般弄妥,他为邓长掩好棉被,又净过手,一面使
  巾帕揩着,边向熊道元嘱咐:“大概再过顿饭功夫,他就会苏醒过来,如今血气已顺,脉跳
  平和,除了身子仍虚,精神不济之外,别的都已不会再有问题;请记得那几包白色粉药,按
  两个时辰一包以温水服,那三十粒红色丹丸,则每于睡前一次吃下五颗,过几天,我会再设
  法暗里送些药来。”
  熊道元似乎早已忘了不久前还朝着人家发狠施威的事;他笑呵呵的将欧少彬留下的药物
  收拾妥当,点着头道:“错不了,大郎中。”
  欧少彬仔细地道:“还有我这番带来的金创药都已用完了,他身上的外伤,仍须每日清
  洗换药。”
  熊道元一拍胸膛道:“放心,这个我们会做,上好的金创药我们也随身带得有,够用
  了。”
  燕铁衣忽然开口问欧少彬道:“欧先生,你长袍之内的那包‘见风倒’可是效力十分霸
  道的闷香?”
  欧少彬有些不解地道:“是的,顾名思义,见风倒人,只要吸入一口,便能持续晕倒上
  三个时辰,吸入多了,一天一夜不见醒转也非奇事。”
  燕铁衣道:“如果闭气不使吸入呢?”
  笑了笑,欧少彬道:“那要看能闭气多久,以及这‘见风倒’的毒氲消散的快慢,当然
  若是绝对不使吸入丝毫,就不会有什么影响。”
  燕铁衣道:“从闭气停止呼吸开始,一直到下一次透气,中间有一个时辰的光景,这样
  够不够?”
  惊讶的望着燕铁衣,欧少彬道:“少兄,你说你可以挺得住一个时辰之久不呼吸?”
  燕铁衣笑道:“差不多能撑到这么个时间。”
  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欧少彬道:“简直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置信。”
  燕铁衣安详地道:“这乃是内家功夫上的一种修为,欧先生,听起来有点奇妙,是
  么?”
  熊道元忙问:“魁首,你想干啥?”
  燕铁衣道:“我要设法给欧先生与刘掌柜一条退路走──他们未能暗算到我们,却又不
  便将事实透露给对方知道,你们不愿同我们为敌,亦不敢开罪那一干人,我再三考量,只有
  这个法子可用。”
  欧少彬关切的问:“少兄,请问是什么妙策?”
  燕铁衣低声道:“说不上是‘妙策’,只算一个小小的障眼法而已,我的意思是这样─
  ─在快到你们二位进来后一个时辰的定限前,由欧先生你弄破那包‘见风倒’,然后,大家
  一齐躺下,而其中有别的是,欧先生与刘掌柜,加上床上的邓长,你们几位是真的被迷晕过
  去,我和我这位伙计则是伪装的,当然在你弄破纸包散放毒雾之前,我们已经闭住气停止呼
  吸了。”
  不大放心的迟疑着,欧少彬惴惴地道:“这样──妥当吗?”
  燕铁衣道:“欧先生,我只问你,以你所了解的有关这‘见风倒’迷香的毒性是否正
  确?”
  欧少彬点头道:“不会错,在这方面,我也多少有点研讨心得………”
  燕铁衣又道:“也就是说,只要不吸入,便不会受害?”
  欧少彬道:“是这样。”
  燕铁衣微笑道:“那就行了──等你们晕倒过去之后,赵发魁那批二流子货一定会冲上
  楼来拿人,在他们动手的辰光,我和我这伙计就将打他们一个猝不及防,丢盔曳甲……”
  背起双手,他又继续往下说:“自然,我不会忘记给他们一点空暇,好叫他们注意到迷
  漫房中的毒氲,也令他们辨定你几位业已真正晕倒过去,如此一来,你们的嫌疑同麻烦便都
  消除,对他们而言,二位确已从命施为,至于又起突变──我和我的伙计并未着道受害,那
  是我们功夫高,反应快,就不干二位的事了。”
  刘景波忍不住一拍手道:“好,这个法子好极了,真是般般兼顾,两全其美。”
  欧少彬无可无不可地道:“我没有意见,只要少兄认为可行,我和刘掌柜照做就是。”
  燕铁衣道:“就这样决定了,时辰将届之前,欧先生你预做准备,或许,我会事先发觉
  他们什么行动上的征兆亦未可定,那就更将得心应手,逼真十分了。”
  于是,欧少彬慢慢脱下了他外罩的那袭灰布长袍,果然,就在他的左腋之下,坠悬着一
  个猪泡胆似的拳大白色纸袋,每在他身体动作间,都摇摇晃晃的摆动不已。
  燕铁衣注视着那枚纸质薄韧的大袋子,轻轻的问:“就是这玩意么?”
  欧少彬道:“不错,纸袋里装的便是‘见风倒’。”
  熊道元退立壁角,把双枪调整到更适于出手的位置,一面却悻悻地道:“看吧,看这一
  遭是那个龟孙王八蛋要倒!”
  燕铁衣形色自若道:“此事之后,二位口风上得多加注意,别露出破绽引起对方猜疑,
  那就不上算了。”
  欧少彬镇定地道:“少兄释念,我们自会小心谨慎。”
  一张胖脸又紧张得透了青白,刘景波抖索索地道:“燕爷………你放心,即便你不关
  照,我们也不敢说错一句话,这是玩老命的事,岂能不益发留神?”
  燕铁衣笑着道:“刘掌柜,其实你无须如此紧张恐惧,大不了只是睡上一觉而已,何必
  这般惴惴不安?”
  透了口气,刘景波苦着脸道:“燕爷,你是水里来,火里去,大风大浪经多了的人物,
  我这小生意人怎能同你比?眼前这档子麻烦,业已迫得我神魂若煎了。”
  燕铁衣道:“真会有这么严重?”
  乾吞着口水,刘景波晦涩地道:“也不知你们这些江湖好汉那种刀山剑林的日子是怎么
  过的?换换我,恐怕连一天也熬不住,恁情不疯,也早吓成白痴了。”
  燕铁衣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却在笑容初露的瞬息又凝回了──他微微侧耳随即低促地
  道:“有人在蹑着手足摸向门口──欧先生,动手吧。”
  一咬牙,欧少彬猛的抖袍扬臂,极轻极轻“波”的一响,一蓬淡红色的粉雾已由他左腋
  的部位飞漫飘漾向四周,粉雾散发着一种怪异的甜香,带点腥气味道并不令人受用,软绵绵
  的,柔腻腻的,好像能够透过人的鼻管,把心肝五脏全都融化瘫痪………
  身子一歪,欧少彬首先缩倒地下,门边的刘景波圆睁着两眼,却突兀仆跌,床上的邓长
  似是睡得更为香酣了………
  在窗口那边,燕铁衣身形微弓,双掌半提,他是紧闭着眼的,甚至,连嘴唇也抿合了一
  条严密的缝!
  熊道元早已闭住呼吸,他眯着眼睛注视房中迷漫的粉红色雾氲──缓缓的,
  的雾氲,极其轻柔的在浮沉飘漾,幻衬得四处是一种带有绮丽意味的嫣红,有点深山云
  霭的诗情,也有点绛帐掩映的晕沉,像那样媚冶的温柔乡,使人想一头睡进去。
  正在发楞的熊道元,还未及再循着眼前的景像使遐思深入,窗口侧的燕铁衣已急速向他
  比了个手势,接着燕铁衣轻轻卧倒。
  熊道元这才陡然想起自己尚有戏尾续接,他也赶忙趴向地下,闭上眼,暂时歇息一番。
  片刻后──
  “哗啦啦”一声暴响起处,单薄的房门已被一股大力撞开,七八条人影猛冲而入,冲入
  的同时,又纷纷迅速散开!
  这些人完全用一条浸得透湿的巾帕蒙着口鼻,每一双眼睛却流露着掩隐不住的惶悚;他
  们略略一停,又畏畏缩缩的走上前来,逐个检视躺在地下的燕铁衣,熊道元,欧少彬,以及
  刘景波。
  查验燕铁衣与熊道元的两位仁兄,其实根本不敢靠近翻动,他们只是略略一看,便又提
  心吊胆的跳了开去,一面急忙向那为首的瘦高个子点头示意──他们在想,人都横下来了,
  还会有假?
  于是,迫不及待的,瘦高个子抢到窗前,一把将紧掩的纸窗撑起,他自己先伸出头去深
  深呼吸了几口,房中其他的人,也一边急速挥拂着外衫使毒雾消散,一边仍然紧掩口鼻匆匆
  退出换气。
  过了好一阵子,当这些人确定房里的毒氲已经散尽飘淡,不足以再形成危害之后,方才
  一个个的又转了回来。
  一直伸着脑袋在窗外的那一位,更是小心翼翼的缩回身子,待他转过脸来,掩在口鼻间
  的湿布未拿开。
  这时,一个虎背熊腰的大块头首先轻轻的吸吸鼻子,又较重的再吸一次,然后点头笑
  道:“二爷,行啦!”
  瘦高个子拿开紧抚口鼻的湿布──哈,“白财官”赵发魁!
  赵发魁视线巡扫地下,有些忐忑的问:“都着道了么?有没有还醒着的?”
  大块头顺手抓住刘景波的前襟将他半提起来,这位胖掌柜歪着脑袋,张大嘴巴,还有一
  条亮晶晶的口涎自唇角淌下,人瘫软得有似一堆烂泥!
  一松手,刘景波又“冬”的一声躺下了,连动都不动;大块头一拍手,狞笑道:“二
  爷,这德性像醒着么?”
  另一位缺了门牙的汉子上去踢了欧少彬一脚,丑表功似的嚷嚷道:“这草药郎中也昏睡
  得似条死猪哩,二爷。”
  目光瑟缩的望向窗侧背对这边躺着的燕铁衣,赵发魁努力提起中气道:“呃,柴响鞭
  子,那个………那个穿紫衣的小子呢?”
  大块头──柴响鞭子粗枝大叶地道:“通通放倒啦,二爷,如今他们就和砧板上的狗肉
  是一样,你爱怎么切,就怎么切,拣肥挑瘦,大小随心!”
  房里起了一阵哄笑,先前上去检视燕铁衣的一个尖下巴汉子连忙阿谀的附合:“那浑小
  子挺得像具体首,僵混混的那么一根,二爷,只怕割下他的脑袋来他都不知道痛呢。”
  塌鼻子的那个也忙道:“墙脚下的大狗熊业已软成一团啦,只见出气,不见入气,看样
  子,睡上三天三夜他也醒不转来,二爷………”
  “哦”了几声,赵发魁忽然嗓门高了,神气也来了:“我早就说嘛,这两块料根本不是
  什么成气候的货,略施小计,便可手到擒来,章老爷子还生怕我们失了算哩,现下看看,到
  底是谁的法门高?”
  柴响鞭子得意洋洋地道:“不是我们自夸,二爷,这点小场面,包管能给他摆整得舒齐
  平顺;只两个混充人王的楞头青,尚犯得着捧起卵子过桥──那等小心法儿?”
  赵发魁嘿嘿笑道:“活该叫我们露脸,困回去先一顿死揍,再将这三块料一起抬在门板
  上游街示众,娘的,让全‘拗子口’的人都看个明白!”
  柴响鞭子拍着马屁道:“二爷,你是头功,我柴某人可就当仁不让,居他个第二功
  啦!”
  倒八眉一扬,赵发魁道:“那还用说?这番风光大伙全得占一份;来,响鞭子,甭尽扯
  些这个,赶紧把人给我困起来再讲!”
  环眼一瞪,柴响鞭子向房里几个大汉吆喝:“动手呀,你们一个一个还楞在这里看他娘
  的什么光景?”
  轰喏一声,五六条汉子各自从腰间解下了牛皮索──专门在山里困绑野兽的那一种牛皮
  索,然后,他们纷纷抢过去就待缚人。
  尖下巴的这一位来到燕铁衣身边,不知是他被当前自认得计的气氛冲晕了头,抑是已经
  落入他一厢情愿的胜利幻觉里,他竟毫不考虑──也失去了原有的畏瑟与警惕──一把将背
  对这边侧卧着的燕铁衣扳了过来,手中的牛皮索一抖,就待开始绑人。
  燕铁衣仰面平躺,却睁着一双闪亮的眼睛,温柔的微笑着注视尖下巴。
  呆了呆,尖下巴第一个反应,还以为燕铁衣失去知觉后便是这个样子,他略微犹豫,本
  能的伸手去触动燕铁衣的面庞。
  忽然,燕铁衣露齿笑了,很小声地道:“你还不赶快逃命么?”
  柳残阳《枭霸》
  第六十章 惩恶汉 牛刀小试
  伸到一半的手蓦然僵硬的停顿了,尖下巴恐怖的瞪视着燕铁衣,他全身在颤抖,嘴巴努
  力吻合,终于,他像见了鬼似的猛跳起来,杀猪般尖号:“这一个是装晕的啊……”
  似乎应合着这一声长叫,另一位前去困绑熊道元的仁兄,那个缺门牙的──也“碰”的
  一下子飞上半空,又重重跌落,鲜血喷处,不但门牙,嘴里任是什么牙也没有了!
  熊道元缓缓坐了起来,呵呵怪笑:“这一个也是装晕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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