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 枭霸
燕铁衣断然道:“一点不错!”
望着燕铁衣,李凌风道:“你有反证?”
燕铁衣道:“有!”
略略迟疑着,李凌风又道:“也有指出真凶的凭据?”
燕铁衣缓缓地道:“我会找出来!”
李凌风微笑着道:“真凶若非那邓长,你心目中可已有了另一个嫌疑?”
燕铁衣直率地道:“我还不能肯定,李前辈。”
摸着花白的胡子,李凌风似是有些为难地道:“今夜我独自造访,你可知道是为了什
么?”
燕铁衣平静地道:“正要请教。”
李凌风低沉地道:“我来这里,是要转达一个信息,奉劝一点浅见,信息是受人之托,
属于公,浅见是个人的心意,属于私………”
燕铁衣上身微倾,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还请前辈明示。”
轻咳一声,李凌风道:“那个信息是,以章宝亭为首的那干人,给你一个转圜的机会,
他们已不坚持非要处死邓长不可,亦不坚持围堵你们,但是,他们要求卸去邓长的双腿,另
外,由你当众摆酒陪罪!”顿了顿,他又寓意深刻地道:“燕老弟,他们并不是容易退让的
人,这在他们而言,已经十分委曲求全了,他们所要的是个面子──这皆是因为他们发觉你
是燕铁衣的原故!”
笑笑──却没有一点笑的味道,燕铁衣声音也是冷冰冰的:“李前辈,容我向你奉告我
的由衷之言──邓长并没有犯下那奸杀之罪,凭什么要斩去的双腿!我的行为亦无过失,凭
什么该摆酒陪罪?这是一种荒谬的,可耻的,嚣张到近乎愚昧的要求;‘拗子口’只是处山
野荒地,不在龙脉上的小集埠,想不到却也出了这么一干昏聩不明,自以为是的白痴之
属!”
李凌风暗里老脸一热,忙道:“不过,我劝你再考虑考虑………”
燕铁衣斩钉截铁地道:“我是要考虑,李前辈,但我考虑的不是他们的要求,而是我个
人的手段──他们明知邓长是‘青龙社’的一员,却毫不留情的以罪名坐实,用酷刑相加,
更处心积虑欲置之死地,这对邓长而言,固是冤屈,是迫害,是羞耻,对我整个‘青龙
社’,又何尝不是一种侮辱与藐视?这些,他们必须还我一个公道!”
乾笑着,李凌风道:“这是彼此的立场问题,燕老弟………”
燕铁衣冷凛的又道:“为了辩明一个是非,一个清白,一个真相,一个公理,也为了替
那惨死的少女申冤,使那狠毒狡猾的凶手受到应得的制裁,我不但不能答应他们的要求,更
要在这里查清事实,求个水落石出──不论在任何压力胁迫之下!”
李凌风道:“可是你不要忽略了一点──他们并不易与的,正好相反,他们有很多奥
援,很多帮手,其中有些确是强者,而这些人不见得会惮忌你;燕老弟,这是一股相当的力
量,所以,你再三思!”
摇摇头,燕铁衣道:“多谢前辈的那点‘心意’。”
叹了口气,这位“笑天叟”道:“老实说,我在未来之前,便晓得这条路行不通,你是
断不会接受他们要求的,如今果然未出所料──不过,我自己倒有个办法,燕老弟,武林中
杀气本已够重,江湖上也纷乱不已,实不宜再起兵刀,闹得血雨腥风,为了仁恕的原因,你
何不就此一走了之?带着邓长一起走?我甚至可以做你的掩护!”
燕铁衣肃穆道:“李前辈的磊落胸怀,佛心一片,我是感佩莫名,然而,前辈可也想过
这乃是姑息,是畏缩,是纵容?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受屈者受屈,为恶者为恶,仁而不
仁,恕亦不恕,这还成个什么人间世,我们还算打着什么‘替天行道’的招牌?佛亦云:因
果循环,报应不爽,又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佛也不佑歹恶,主张报应,那杀人害人的真
凶,我们又怎能任他逍遥于苦海之外?”
窒迫了好一阵,李凌风也呐呐地道:“我……我只是担心事情扩大,杀戈不息。”
燕铁衣狠厉地道:“以杀止杀,以杀行仁,本也是千秋不变的定律──十恶不赧之徒,
除了杀劫,还有什么更好的维护善良的手段?”
沉默片刻,李凌风离坐而起,表情已显得悒郁起来:“天亮之后,这里怕就不得安宁
了。”
燕铁衣徐缓地道:“我并不觉得意外,前辈,更明确的说,我早已在等待这一刻了。”
搓搓手,李凌风苦笑道:“我受之托,恐也免不了将有得罪之处。”
燕铁衣谅解地道:“前辈放心,我自有斟酌。”
来到窗口,李凌风又回头道:“燕老弟………你善自珍摄,我告个罪,从这里走了。”
燕铁衣微笑道:“前辈好走,恕不远送。”
于是,窗扇轻掀,李凌风的矮胖身影只是一闪,业已失去踪影,果有凌风驭虚的功夫!
远处,已经传来了隐隐的鸡啼。
柳残阳《枭霸》
第六十三章 破晓光 寒刃映雪
这一夜,燕铁衣通宵未寐,天也只是朦朦亮,在他所居二楼客房的窗下,已有了难以察
觉的异动──是人们在极为轻悄谨慎中移走的声音。
用壶中业已冷透的茶水嗽嗽口,他又以食指沾了一撇到眉额上,然后,略为抄扎,不轻
不重的向墙板上擂了几下。
几乎是立即的,熊道元的声音从隔壁传了过来。
“是魁首么?”
燕铁衣沉着地道:“大概那话见已经来了,道元。”
熊道元大声道:“我们现在就下去?”
燕铁衣道:“不必,我先观察一下再说,你就留在房中护卫邓长,这一阵,由我来打
发。”
那边敲敲墙板,熊道元有些不大愿意:“魁首,不是我要逞强,那可是一大帮子人哩,
而且其中不少硬角色,你怎能独自一个下去冒险?我陪着你一道吧………”
燕铁衣冷冷的声音,在凌晨冰寒的空气中更显得僵硬与萧煞:“我独自应付过的艰险可
是太多了,比眼前的情势更要恶劣的场面我也经历过;你少唠叨,好好给我守在那里,如果
邓长出了事,我就唯你是问。”
熊道元无可奈何的回应:“好吧,魁首,我便留在这里,你可得小心点啊。”
哼了哼,燕铁衣转身道:“你自己就首先要记住这句话!”
忽然,熊道元又在隔壁急着喊:“魁首,有件事──”站住了,燕铁衣有点烦:“什么
事?”
熊道元忙道:“魁首昨晚回房之后,是和谁在讲话呀?谈了老半天。”
燕铁衣目光瞧着窗户,平淡地道:“‘笑天叟’李凌风。”
那没传来一声低呼:“乖乖,竟是他?他怎的来得这么快?”
燕铁衣道:“他愿意来得快,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总已来了就是?”
说着,燕铁衣来到窗前,轻轻撑开一线──外面没有下雪,而原先的积雪亦未融化,街
面,人家屋顶上,全是白皑皑的一片,由于天色阴沉的关系,那远近的一片雪景现得有些灰
郁的味道,苍茫的‘黑蟒山’,却是白顶压着黑松盖,更透出那样的狰狞倔强了。
窗帘下凝结着细小参差,晶亮透明的冰柱子,人站在窗口里,呼吸之间亦皆是白蒙蒙的
白气好冷!
窗下的横街下,业已站着上百的人影,只要一看这些人的穿章打扮,便知道是来意不
善,存心挑衅的架势、一个个都身着劲装,端着家伙,如临大敌般分布在客栈左近四周,更
有人不时抬起头来,打量燕铁衣与熊道元这两间客房的窗口。
横街上除了他们,再也没有一个鬼影子了,连整个客栈里,似也成了一片死寂!
燕铁衣紧了紧紫面狐皮里的披风,他也觉得寒意甚重,手脚都有点僵麻不灵的味道,房
中的盆火,早就熄了。
隔间的熊道元又在低唤:“魁首,魁首………”
燕铁衣移开窗口一步:“又怎么了?”
熊道元气呼呼地道:“下面人还不少哩,怕没有百多个?这些灰孙子存心打群仗,吃烂
食来了!”
呵了口气,燕铁衣道:“你不要穷紧张,这百来个人是能吓住你,还是吓住我?就算他
全‘坳子口’的居民倾巢而来,也休想拌住我一步!”
静了静,熊道元的声音透着迷惘:“怪了,天寒地冻的,他们既然来势汹汹的到了这
里、却怎的不开始叫阵动手?一个个只木鸟似的站在雪里发呆。”
燕铁衣毫不奇怪地道:“正主儿还没有到场,光凭这干小龙套,拿什么同我们动手?”
熊道元不大明白地道:“大将不动,小卒先行,这算什么名堂?”
笑笑,燕铁衣道:“可能是先行监视我们,或者摆个架势叫我们看着吧。”
就在这时,他已听到了另一阵脚步声晌起──由横街的那一边晌起;冬晨阴晦寂寥,寒
气如凝,这一阵脚步声遥遥传来,搅动着宛似透明冻冰般的空气,益发在人心里增添了一种
惊怵惶栗的不祥预感!
那边熊道元压着嗓门叫:“来了!”
燕铁衣迅速地道:“你守紧些!”
转个身,他又到了窗侧,微微撑起窗扇,嘿,横街的那头上,果然已有二十多条身影像
风似的朝这。
边卷了过来。
燕铁衣双眸澄澈半点杂光不带的凝注着那些疾行而至的人,逐渐的,他已看清楚了──
那群人中,有‘云里苍龙’章宝亭、‘铁中玉’孟季平、‘白财官’赵发魁、‘搏虎神叉’
廖刚、‘大小金刀’耿清、胡长顺,更有着‘笑天叟’李凌风。
在李凌风身后,是一对金玉相衬的璧人,男的年约三旬,身长玉立,星目胆鼻,气宇在
轩昂中更现英挺,女的大约二十出头,亦是美艳妩媚,丽质天生;走在章宝亭旁边的,却是
一个瘦小枯乾,形容冷竣得毫无表情的老头子,这老头子身材瘦小,但手中拿着的一柄鲨鱼
皮鞘的铜柄刀却是又宽又沉,同他本人一比,倒似还长出一截。
这穿着完全似一个乡巴佬般的小老头,左边靠着高大的章宝亭,右边也靠着一个门板似
的宽横壮汉,壮汉秃顶光光,金鱼眼,蒜头鼻,一张嘴却生得又小又薄,抿起来便是紧紧的
一道缝──他原本看起来还有三分和气的面孔,就全叫这张嘴破坏了情调,变得那等古怪的
阴狠法了。
走在众人之外的一个,是位一袭宝蓝色长袍,头顶员外巾,而团团似富家翁般的福泰人
物,五十上下的年纪,白净斯文得紧,这人后头,倘跟着好几个形色骠悍,虎背熊腰的魁伟
角色………
还有五六个容貌各异,胖瘦不同,但却俱有一般精狠神态的人物,也自沿成一路随至。
但是,在这些人当中,燕铁衣却没有发觉任何一个‘纹额’之属的角儿在里面,以他们
那种怪异奇突的蛮悍形状,如果掺杂其内,是不难一眼便可分明的!
他们来到客栈门外,朝横街上站开;只剩下半撮青胡子的章宝亭看上去有点狼狈可笑的
感觉,他向左右打了个招呼,先是重重咳了一声,然后仰起头来,朝着这里的窗口吼叫:
“燕铁衣,请现身说话!”
房内,燕铁衣缓缓撑起窗户,他由上俯视看下面的人群,语调坚冷得有若一串弹跳的冰
珠子:“章宝亭,说吧。”
燕铁衣这一出现,双方虽然距离得不近,章宝亭却不由退后两步,他想伸手捋拂长髯以
示雍容气概,手伸到一半,又猛的记起长髯业已被削成了短胡,于是,他急忙又以乾咳来掩
饰窘态:“燕铁衣,我们终于知道了是你:在北地,你是黑道上的首脑,为武林一霸,你的
身分地位如此崇高,何苦到我们这种小地方来搅扰逞强?”
燕铁衣沉稳地道:“我不是搅扰,更非逞强,章宝亭,邓长是我‘青龙社’的弟兄,也
是我的得力手下,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糟蹋至此,这样的过节,你叫我
怎生受下去?”
章宝亭大声道:“邓长犯了奸杀大罪,铁证加山,他理该受到那样的惩罚!”
冷冷一笑,燕铁衣道:“这只是你们一面之词,他分明是被人嫁祸栽诬,中了圈套,你
们竟罔顾他的申诉辩解,意图以非刑处死,令他永远沉冤莫白,章宝亭,这是黑狱,是谋
杀,你懂么?”
章宝亭气愤地道:“你凭什么说他是冤枉?”
燕铁衣生硬地道:“因为他告诉我是冤枉!”
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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