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户媳妇 作者:随风月影兰(潇湘vip2013.12.25完结)
他震惊的是,女儿竟没有当年的天真善感,变得如此洗练,就如这秋天的高空,辽阔遥远,无拘无碍。或许,他的女儿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只是他从未发觉?
这一曲《水云沧浪》,百转千回,余音袅袅,渐渐远去。
小葵不懂,却不由得擦泪。
城关百里,项宝贵纵马疾驰,耳畔仿佛能听见伊人心曲,上得宝船,扬帆启航,他独坐船头,搁三尺剑于身旁,白袍白巾被海风扯得猎猎作响,膝上一架古琴,也奏《水云沧浪》,遥遥应和他的娇妻。
……
冷景易问女儿:“这些日子,你娘可安好?”
冷知秋收了洞箫,陪着父亲走到母亲坟前,轻抚着墓碑。
“娘一直在知秋身边,照顾着女儿,也嘱咐女儿好好照顾爹爹您。”
冷景易的心顿时化了一般,如同被爱妻温柔眷顾的目光抚慰,既有心酸,又有喜悦。他就知道,亡妻虽逝世,但魂魄依然在。
“玉竹,你放心,为夫一定好好待知秋,不让她再受一点委屈,以前,都是我亏欠了你啊,叫你吃了那么多苦,唉。”
“爹如此能耐,学识卓越,威仪超群,年纪轻轻便金榜题名,官至都御史,虽然小有挫折,很快就又要做苏州学政,为何竟说亏欠了娘亲?”冷知秋反问。
冷景易沉吟不语。他想说人生不能总是一帆风顺,亡妻实在娇弱,稍有波折,她终不免香消玉殒。但话到嘴边,却觉得不妥,这话怎能说给女儿听?总归是他这个做丈夫、做父亲的人,还不够努力,所以才未能荫庇好妻子和女儿。
冷知秋将洞箫托在双手手心,凝眸道:“就在今晨子时,娘亲辞我而去,临别对女儿说,她从未怨过父亲,只恨她自己吃不起苦,反累父亲您伤心,叫女儿以后当自强不息,不要再拖累父亲和我夫君。”
“嗯?”冷景易挑眉。亡妻这么想,他可以理解,但怎么说到女婿身上去了?
冷知秋抬起一双因消瘦而分外大的眼睛,不容置疑的道:“娘去世第七日,我夫君宝贵正在海上行船,遭遇风暴,娘亲魂魄告知他,家中不幸,夫君立刻抛下所有大事,返航来为其岳母尽孝。这一个月来,他和女儿一样,结庐守孝,日食两把米,静思追忆,为娘亲送行,今晨子时与娘亲同时离开——爹,娘亲心里,我夫君宝贵就是她认定的女婿,这一管洞箫为证,一曲‘水云沧浪’为证,天地为证!”
冷景易骇然失色,瞪着女儿说不出话来。
项宝贵一直在给玉竹守孝?玉竹竟然千里之外把他叫回来?这……
冷知秋指着已经长出新草的坟茔,又道:“我夫君耗黄金百两,白银五百两,为娘亲备尽器具葬品,娘亲到了天上也是安逸无忧,十分欢喜。若是不信,爹可要开棺验取?”
冷景易又怒又无可奈何。他怎么可能去开亡妻的棺木?!项宝贵什么时候把那些东西供奉进去的?为何他没有看见?想来,都是因为妻子和女儿的成全帮助,如今……还能怎么办?
“玉竹,你还是不管为夫所忧,想要项宝贵这个女婿?”他皱眉喘了好一会儿粗气,才咬牙切齿的道:“罢了,你非要嫁给他,爹也拦不住你。”
冷知秋心中顿时有一朵小花慢慢开放,接着又是一朵,朵朵心花儿开。
“但是,项宝贵必须把他那些乌糟糟的事情全都撇下,不准再去跑船,好好在家待着,不许再害你被人追杀,还有,把那条小青龙给我砸了!”冷景易生气的抖胡子。
他暂时只能想到这些条件,天知道那项宝贵还有什么让他无法接受的秘密!
冷知秋低头抿着嘴笑,“夫君他会努力的,至于那条小青龙,早就化没了。”
“嗯?何为化没了?”
“就是从世上消失了。”冷知秋嘴上这么告诉父亲,心里还是有些堵,有些不安。
冷景易不知缘故,还以为项宝贵已经把碧玉小青龙砸了销毁。这倒颇让他意外,如此价值连城的宝物,又背负了那么一个天下英雄皆向往的传说,谁能舍得不要?
——
父女二人说完话,拔去冷刘氏坟头杂草,便走向站在草庐前等候的朱鄯和梅萧。
冷知秋给朱鄯跪下,行了大礼。
“皇上万岁!民妇犹记得,皇上金口玉言,知秋为亡母守孝,得亡母庇护,足月出关,若侥幸不死,皇上便赐免死金牌,如今可还作数?”
朱鄯咳了一声,又咳了一声。自先帝动念头杀戮开国功勋开始,就曾说,以后再不许弄什么免死金牌,省得到了想杀的时候,偏偏不能杀,就会很伤脑筋。
梅萧问:“知秋,你要免死金牌何用?”
冷景易也不明白女儿干嘛在这件事上和一个性情不定的皇帝较真,难道是替项宝贵求的?
冷知秋道:“今日不知明日事,知秋哪管有什么用途?皇上不提也就罢了,既然开了尊口,就应当遵守,这是为君之道的基本。”
朱鄯沉着脸,古怪的盯了她几眼,仰头看看天,道:“朕的皇奶奶贤德之极,皇爷爷脾气难定,多亏皇奶奶一直在旁劝诫进言,才有近二十年开明之治。冷知秋,你这么忠言直谏,要不要做朕的皇后?”
“嗯?!”冷景易和梅萧同时瞪起眼。
冷知秋也是错愕不已。
“皇上您真是上唇顶天,下唇抵地——”
什么意思?
朱鄯斜睨向冷知秋,看她说什么“好话”出来。
“什么话都乱说,满世界进出不带把门,就是如此一张顶天包地的大嘴,脸面焉存!?皇上不知道民妇是有夫之妇吗?不知道民妇的夫君乃是琉国国相项宝贵吗?”
“你!”朱鄯终于怒火中烧。“你们根本就是有名无实!”
再怎么说,他也是一国之君了,她怎么敢当着股肱大臣的面,骂他不要脸?
“何为有名无实?民妇与夫君关起门来的事,连老天爷都不管,皇上您一国之君,秉着何种颜面,竟管起这种事?您很生气?对不起,就算生气您也得忍着,您若是明君,您就不能杀我。君无戏言,您说了要赐免死金牌,便该履行承诺。”冷知秋丝毫也不惧他。
她已经开始了解这个皇帝,了解他内心极度渴望做一个被人称颂肯定的好皇帝,只不过方式和能力比较让人无语罢了。
朱鄯狠狠一甩袖,抬脚就走。
他脑子坏掉了,居然特地等着荒谬的守坟满月,居然巴巴的跑来接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女子,那天怎么不把她绑在马鞭上活活拖一路,拖掉她一层皮,才叫她知道他的手段残忍?!他是皇帝!可恶!
朱鄯这一恼羞成怒,一口气就回了京城皇宫。不过,一个月后,一枚特殊的“免死金牌”还是送到了苏州冷宅,郑重交到冷知秋手里。
那枚免死金牌,不仅用紫金打造,还旖旎瑰丽的纹上牡丹,周围刻柳叶,当中镶嵌了一颗夜明珠,光辉夺目,让人啧啧称奇。这哪里是什么免死金牌,倒像是皇帝朱鄯送给冷知秋的一件精致玩物。
——
再说冷知秋回到冷宅,见父亲冷景易果然预领了一年俸禄,雇来人手,将冷宅凌乱的地方全部捯饬整齐,在正屋内间筑了一个灵台,供上冷刘氏的长生牌位。
原来的厢房早就收拾成旧模样,依然给她住,小坡屋则让杏姑和小葵挤着。
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她都不会再去项家,毕竟父亲更需要照顾,料理生活琐碎。
张六和冷兔时常偷偷来汇报一些事情。张六说的是地宫和项家的事,至于项宝贵,远隔重洋,音讯不通,实在是没有一丁点消息。冷兔说的是香料铺和干花香囊的事,也提及倪萍儿生下一个男孩,挂念着要和冷知秋会面;还有项宝贝招纳上门夫婿的事,说是倒有一两个像样的,被项沈氏留下了,请在沈家庄“项园”里住着,每日和宝贝小姐斗得鸡飞狗跳,十分有趣。
冷知秋烦恼地皱眉,中秋就在眼前,这小姑还没着落,万一中秋过后,朝廷果然开始秀女大选,该如何是好?
到了晚上,她坐在梳妆台前,提笔给远在燕京成王军营的徐子琳写了封回信,问她伤势是否痊愈,还会不会随成王去京城?又把母亲亡故、父亲暂时接受了自己和项宝贵婚姻等事都告诉了徐子琳。
正披衣秉烛写着信,就听门上响动,梅萧上门来和冷景易说话,二人进了书房。
离八月初八出关回家之日已经过去两天,梅萧却仍然待在苏州不曾离开,看样子是要顺便陪着冷景易赴任苏州府学学政一职,有他这位紫衣侯坐镇出面,冷景易这个学政大人的官威,恐怕连胡一图也望尘莫及。
可以想见,接下去的四五天,家里迎来送往,将会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地方官和望门弟子要来拜会。
冷景易的俸禄家底,全都交在冷知秋手里,入账记明明细。
学政一职,品秩为正三品,月俸不过三十五石,折成银两,不足十五两白银,一年也只有一百八十两。
看着那点数目,购置父亲和自己的衣饰用品后,就将所剩不多,毕竟进入官场,头面衣饰不能太寒碜。还要应付诸多访客的茶水点心、礼物交接来往,更别提家里主仆四人的温饱问题,样样都要钱,看着零零碎碎都不是大头,归在一起掐算,也会吓一大跳,竟然撑不到十月入冬!
为了厚葬母亲,她将家里棉被都典当了,这事必须告诉父亲,不然他不会知道柴米油盐贵,实在不行去用项宝贵的钱时,父亲也不至于太倔强。
再想那些准备攀关系的子弟,料来少不了送礼贿赂,但父亲向朱鄯低头已经不易,还要他收受贿赂,那是绝对不可能之事。如此就少不了得罪人,明里不敢怎样,暗中使个绊子,那也够受的。要应付这种事,父亲的脾气,还是不要出面的好;又,他是堂堂三品官员,管理下属小吏、开辟苏州荒废二十年的科举教育,这些事就够忙的。
因此,后勤的那些事最好讨个能说会道、圆滑融通的师爷。
桩桩件件,都是伸手要钱。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绢帕小包,打开来便是外公家送来的九两碎银,这九两碎银,是外公家对母亲的情分总结?
外公一生善经营,从田产到官场,精打细算,日积月累,家产何止千万两可计?如今告老还乡,还不肯闲着,凭着旧日关系门路,四处举荐,为舅舅们各自安排前途。大舅舅的京城求官算是外公他老人家一次意外败笔吧?其实也怨不得外公,只怪大舅舅这人脑子不灵光,嘴巴太大乱说话。
如此家世,嫁出去二十年的女儿不幸早逝,竟然只叫了小舅舅一人来假哭几声,给了九两银子便打发了。
唉!
冷知秋笑外公太谨小慎微!他防父亲冷景易这个抄过家的罪官如洪水猛兽,却不知潮起潮落实属平常。
回忆为数不多的几次去外公家过年,真是见识不尽那富得流油的膏腴气派,家中人也多,攀比之风严重。三年前去的那一次,冷景易已经是都御史,总算是得了外公青眼相加,一家人又特地咬牙置办了首饰,这才没遭到一些女眷的暗中嘲讽。去年末冷景易丢官被抄家,外公立刻翻脸不认女儿女婿,一文钱周济也没有,连封书信都不敢送来。
这样的外公舅舅们,早就让冷景易父女寒透心。母亲冷刘氏在世,到底念着养育之情,遇事还会写信告之外公,虽然都是有去无回;如今冷刘氏也亡故了,那门亲眷就真的再没有一点儿值得珍惜的。
当时,她收下那九两银子,就是将一份亲情收回,从此不想再联络。
“九两银子能做什么事呢?”冷知秋望着橘红的烛焰出神。
……
门上笃笃响了两声。
“知秋,我要走了。”梅萧的声音温和的响起。
“哦,早些回去吧,早些安歇。”冷知秋随口应着,起身准备去洗漱。她也该睡了,怎么赚钱养家,改明儿去约香料铺的掌柜倪萍儿和冷兔谈谈,兴许有什么办法。
梅萧伫立在厢房门外,星眸轻眄,看一轮明月渐渐丰满。
“你不能送我一下么?”他问。
冷知秋一怔,心想,父亲怎么没送梅萧出门?也不知这二人深夜聊些什么要紧的事。想着便去开了门……
122 人算不如天算
梅萧就站在门外一步,低头看冷知秋的发髻,依然是蓝宝石蝴蝶簪。
她不准备戴那支珠钗了吗?
“我爹呢?”冷知秋提上灯,紧了紧披在肩上的外衣,就往外走。
小坡屋的灯光将小葵缝鞋子的身影投在窗上,杏姑候在院中大门侧。
梅萧随着冷知秋的脚步旋转了九十度侧身,目光没有片刻离开。她只是披衣来送,没有将自己装束得严严实实,这至少说明,她已经渐渐习惯他的存在,变得熟稔自然,不再拒人千?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