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户媳妇 作者:随风月影兰(潇湘vip2013.12.25完结)
小太监笑了笑,摇头转身离开,正要出铁门,突然身子僵硬——不对!小丫头不见了!
她不见了!?
小太监惊呼一声,没头苍蝇般开始乱找。从每一间铁牢,找到铁门外的狭窄通道,找回拐角处的小屋,没有!
他惶急的又去风洞张望,去细泉眼探看,甚至挖开两座坟茔,都没有任何发现。
戌时,囚犯们阵痛结束,茫然看着呆若木鸡的小太监,问:“小丫头人呢?怎么还不送饭来?”
小太监灵魂出窍般喃喃:“不见了,她不见了……”
——
直到皇帝朱鄯与成王朱宁正式开战后,战局暂时取得优势的一年后,曹公公才回到密牢,打开铁门,解开了冷知秋不翼而飞的秘密。
曹公公挖司马旬与张良的墓穴,发现两具尸骨都已经被转移走,墓坑很浅,坟土却盖得很高,两座坟之间,还有一座泥土雕筑的三进院落模型,堆筑这院落模型的人极其有耐心,小屋门窗可见,仿佛这个家是刻在她心里的。
就是这个院落模型在当初迷惑吸引了小太监的注意力,所以大家都没发觉,两座坟的坟土其实高得很诡异。这些土是哪里来的?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冷知秋在挖密道。
曹公公亲自爬进风洞,看到手掌下、膝盖下那一级又一级用铜舀刨出来的台阶,不由叹息:这小丫头好大的耐心,好强的心劲!
漫漫台阶蜿蜒向上,曲折蜿绕,破开两仪阵,到达临界位,后面的台阶却已经被人磨去,用土填实了密道,再无出路。
这都是后话。
——
继文二年十一月初七当晚,鱼子长坡一带,夜色苍茫,北风卷起枯叶,铅云重重,似乎就要下雪,天边一弯不肥不瘦的淡淡月影,如同一个孤独在旅程的美人,惹相思,欲断肠,急归家。
一片小竹林深处,竹舍的门未关紧,吱吱呀呀晃动,屋前石桌石凳,落满枯叶。
冷知秋赤足站在石桌旁,满身破衣烂衫瑟瑟飞舞如蝶,梳成一束的长发几乎已经垂地。
两个守竹林的暗卫目瞪口呆看着她。
冷知秋蹲下身,用长长的指甲在地上划地图。“你立刻下去,沿着这个路线下风洞,将看守的太监杀了,在密牢里等候,不要声张,不要让外面送饭的老太监发觉。”
又对另一个暗卫道:“你去通知你们少主吧,少主夫人我回来了。”
是的,回来了,从地狱爬回了人世间。她曾潇洒的离去,现在又意外地回到某个人的世界。
走进竹舍,点燃桌上的油灯,一灯如豆,光晕带出点点温暖,这和地牢的火把完全两样。这才是属于她的世界、属于她的光。
她微笑着坐下,托腮凝思,享受这九死一生、苦尽甘来的激动情绪,等待着给这世上某一个人带去惊喜……
——
榕树街项宅,西厢房已经改成了书房。
身形颀长而消瘦的男子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微微缩着身子,锦褥围着,他的手总是时不时按住心口,脸色凝滞如雕塑一般冷硬。
书房外排了十几个人,个个默不作声。
倪九九宽大魁梧的身胚弯着,向书案后太师椅上的男子鞠躬,左右胳膊上各抱着一个孩子。一个男孩已经一周岁多了,瞪着黑漆漆的眼睛瞅书案上的油灯,以及灯光后面,那张阴森冷硬的面孔。另一个孩子还包裹在襁褓中,已经睡着了。
“项爷,六六这几天闹得慌,小人猜他大概想义父了,就把他抱过来。”
“嗯,让他在这里住几天吧。”
“您还没给六六起名儿,就要过年了,小人想……”
“起名的事都交给我的妻子。”
倪九九翻过眼皮偷看项宝贵那双幽深的黑眸,“项爷,夫人她已经仙逝,您还是节哀顺变吧,小人实在看不下去……”
项宝贵捂着心口的手收紧,修长的剑眉皱起。“出去!”
倪九九硬着头皮将小六六放下,又指着怀里另一个襁褓婴儿问:“项爷,这孩子不肯吃俺妹妹的奶……”
“那就让她饿着吧。”项宝贵淡漠的垂下眼皮,有些意兴阑珊。“去把冷兔叫进来。”
137 黄豆芽菜归来(二更)
倪九九恭恭敬敬退出去。
项宝贵推开锦褥,微微倾身支在书案上,对呆呆坐在对面椅上的小六六道:“站起来,爹看不到你的头。”
小六六的头低于书案,自然是看不到的。
一岁多的孩子,用无语回应项宝贵,挥舞着胖嘟嘟的腿,嘴里咯咯就笑。
听到这笑声,项宝贵脸上的冷硬软了几分,这时,冷兔进来了。
项宝贵的脸立刻又沉了下去,直接问:“宝贝今日为何哭着回来?”
冷兔低着头看地上的青砖、织毯,脖颈有些僵硬的样子。“不用你管,这是我和她夫妻之间的事。”
“我是她哥哥。”项宝贵盯着冷兔,面无表情。“如果你敢再把她弄哭,我就让你从世上消失。”
“你把我的知秋姐姐害得从世上消失了,我这个做弟弟的,是不是也该让你好看?”冷兔不服气的抬头迎向项宝贵的目光,看他瞬间往后仰进阴影的身躯,看他揪着心口喘息。
冷兔觉得稍稍解气。
小六六咿咿呀呀爬到椅子上站了起来,两只肉手抓住几乎与脑门差不多高的书案边缘,嘴里突然大叫一声:“爹!娘!”
冷兔别过脸去,心情不好。自家姐姐死了,姐夫却好好活着,连干儿子都收好了,叫爹也就罢了,这小孩干嘛还要叫娘?让人一下子就想到了惨死的“冷知秋”。
项宝贵喘了会儿气,站起身,弯腰将小六六抱到书案上站着,又懒洋洋坐回了太师椅,仰望着小男孩圆滚滚的脑袋,嘴角微微勾起笑纹,道:“刚才那一声‘娘’叫得很好听,多叫两声,爹明日就带你去见外公。”
小六六低头对手指,嘟着嘴轻轻重复:“娘——娘……”叫了两声,小六六后悔了,水汪汪的眼睛呈现四十五度角的忧郁,扁着小嘴道:“爹,外公凶凶!”他不想见凶巴巴的外公。
冷兔受不了的扯嘴皮,这两个义父义子,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别说冷景易丢了爱女、死了爱妻,早就心灰意冷,常年生病等死,女儿没了,当然就不想再认项宝贵做女婿。偏偏项宝贵不要脸,三不五时上门自认女婿,顺带还抱了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男孩自认“外孙”,把冷景易给气的,想拿扫帚赶吧?这一对义父义子就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还有那个野蛮婆婆项沈氏,这会儿知道同情冷景易了,大概是项家害死了冷刘氏和冷知秋,项沈氏觉得过意不去,看冷老爷子孤家寡人可怜,所以每隔一个月,就会大包小包的拎着礼物来看望“亲家”。
项沈氏和项宝贵母子每次都会带礼物,但风格完全不一样。项沈氏捎带的,大多是些肉啊果脯啊布料啊……诸如此类生活必须;项宝贵每次上门,看着好像两手空空,但最后总会直接将金锭银锭硬塞给冷兔、小葵。他是聪明人,知道塞给冷景易老爷肯定会被当石头扔出恩学府,冷兔和小葵可是心安理得的把那些金银和项沈氏的礼物都充分消费了。小小恩学府人虽不多,开销可不小呢!
“项爷没别的事,我可回去了。”冷兔道。
“慢着。”项宝贵把视线从小六六身上转移到冷兔,那眼神直直的、黑黑的,凝固的利剑一般。“我听说岳父大人当初带了知秋的娘姨一起上京访过紫衣侯,那个娘姨怎么不见回来?”
他其实想问,为何要带知秋的娘姨去找梅萧?换个和缓的问法,只是出于对岳父大人的敬重。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当面问冷景易,怕招惹老丈人生气。原本也就是件让他觉得奇怪的小事,这会儿突然想起来,因此顺道问问冷兔。
冷兔一耸肩,撇着嘴角道:“这我哪知道?”
项宝贵锁起眉,门外突然响起笃笃敲门声,是地宫精卫独特的敲法。
这一年,地宫彻底蛰伏了下去,避开朝廷的追查问罪。项宝贵自己交了八千两银子,又在胡一图的知府大牢里乖乖蹲了两个月的监狱,朝廷极度缺钱打仗,因此已经开始卖官职来凑国库银两,当然很欢迎项宝贵的八千两赎罪银,这才把鱼子长坡的案子消下去。
此刻,没有特殊命令,地宫精卫怎么半夜跑来?
他示意冷兔出去。
冷兔狠狠瞪了一眼满身黑衣如同影子一般闪进屋的地宫精卫,这种人出没,准没好事!
那个黑影很快关上书房的门,俯身在项宝贵耳边低语:“少主,有个很丑的女人,说她是少主夫人……”
项宝贵一怔,没反应过来。
黑影闪身就要退下,项宝贵倏然站起,急问:“在哪儿?”
“诶?在、在竹林小筑。”
话音刚落,眼前一花,脸上突然挨了一耳光,书房中已经没了项宝贵的人影,只留下低沉的一句呵斥:“活腻了!?”
该精卫没反应过来,到底是谁活腻了?他有说错话吗?如果是那个自称少主夫人的“豆芽菜”活腻了,那怎么少主却打他耳光……?
——
冷知秋坐在竹舍平复了呼吸,这才发觉浑身都已经冻得麻木,脆梆梆的皮肉轻轻触碰都会生疼。
目光所及,屋里还是夏秋的布置,碧纱窗,透风良好的竹帘子,床上铺着竹席,叠了两床薄薄的丝被。
她翻了翻衣箱,却是空的。只好抖开两条薄丝被,胡乱裹在身上取暖,又在房中找了半天,找到一把剪刀,便坐回桌旁,就着油灯修剪长得不像话、还开裂的手指甲。
橘黄的灯光照见一双皮包骨的“爪子”,难看得连她自己都皱眉摇头,加上那夸张的指甲,就跟什么妖魔鬼怪的手一样。
她修剪得仔细,一点一点剪去粗糙,剪去不堪回首的记忆。
夜晚静悄悄的,微微灯光透出竹舍的门扉。
突然,她听到了马蹄声,踏着萧萧寒风弯月,急如雨点刷过。
不知怎么回事,她竟心跳得飞快,手上的剪刀松落,又欲盖弥彰的捡起,故作镇静的继续修剪,这紧张和期待,竟仿佛一个新娘子,坐在洞房花烛夜的榻上,等着良人掀起喜帕。
可当初做新娘子那会儿,她怎么一点紧张期待的感觉也没有,这会儿,算起来都快满两年之约了,她反倒懂得了羞涩紧张?
她想过,一会儿见到夫君,是先打他骂他?还是先在他怀里哭一会儿?还是相对哈哈大笑,庆祝夫妻团聚?
“糟糕……”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看看难看的“爪子”,她慌忙冲到一旁窗台,拾起一面菱花镜,照了照,照得她的心都凉了。镜中的脸,凹陷着脸颊、眼窝,泛黄而无光泽,脏兮兮沾着泥土,就像匆忙拔出泥的豆芽菜,突然被烈日晒蔫了一般。
她无语的放下镜子,没有看第二眼的兴趣。鼻子一酸,泪水就忍不住流了下来,一边哭,一边跑向竹舍不远的池塘,就着月光,掬水洗脸漱口……想必,原来的细白珍珠牙,一年未刷过柳条盐水,此刻已经成了满口恶心的黄牙……?
初冬的池水冰凉刺骨,她却坚持一遍又一遍的洗脸漱口。
“知秋。”
一声低沉、婉转、焦急的呼唤在她身后响起,是熟悉的清醇嗓音,带着适中的厚度,磨砂的质感,穿过皮肉骨头,温柔的抚摩着心尖。
冷知秋僵住,两颗很大很大的泪滴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要掉不掉。
项宝贵皱眉狠狠揉了一下心口,自棺材里醒来后,他虽然慢慢活了过来,但却落下心痛的毛病,木子虚也治不好。经常一阵阵揪扯抽痛,让他两眼发黑。
他有些不确定那裹着丝被、蹲在水池边的人是不是幻觉,亲眼看着熟悉的脸化作焦炭,又再看这一头长发拖地的女人沐着月光洗脸,怎么看都有种人生如幻梦的不真实感。
这是人还是鬼?
不管是人是鬼,他的心都开始加速跳动起来,再叫了一声:“知秋。”
他在等她回应,不敢轻易上前,怕贸然戳碎了虚幻的镜像。
冷知秋陷入矛盾中,想立刻转身,投入他怀里,却又怕自己的模样被他看见。女子爱美,她也不能免俗,更何况,女为悦己者容,阔别一年多,再见时,她现在的模样怎堪示人?
“知秋啊。”项宝贵无奈的又唤一声,听不见回应,他越觉得不真实,越相信这不过是千百场梦之一。
“那你陪我一会儿吧,不要太快消失。”项宝贵认命的低叹,虚幻就虚幻吧。“前几天,大家要给你做一年祭,我把东西都砸了,把他们都赶走了,你会不会怪为夫?我心里知道,你没死,他们一个个非要每天提醒我,说你仙逝了,你说可恶不可恶?”
冷知秋低头,两颗滚滚的泪珠终于掉落。
“我以前亏欠你太多,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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