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户媳妇 作者:随风月影兰(潇湘vip2013.12.25完结)
沈家庄项园的除夕夜却是热闹安详喜悦的。一大家人,上上下下耍到了将近子时,守完岁,迎来文继三年的头一声炮竹炸响,才各自打着哈欠回屋安睡。
冷知秋觉得疲倦之极,躺进被窝就沉下眼皮,侧向里睡得飞快。
项宝贵原本想问问她,何时认得朱宁,为何收下朱宁那么贵重的礼物,当初嫌弃自己和梅萧,唯独有一个算得上“怎么样”的人,是不是朱宁?他一直脸上带着明媚笑容,心口却一阵阵不舒服,连看她那习惯的睡姿也不禁皱眉。
为何她不像自己一样,上床就会下意识寻找爱人的身体,抱紧了才能安睡?她总是独自侧向床内侧,蜷得像只虾米,只有被他逮进怀里,硬逼着翻身,才会迷迷糊糊重新寻找安放手脚的姿势。
他正在郁闷,冷知秋在他怀里动了动有些憋住气的脑袋,睡梦中轻唤了一声:“夫君。”
这一声软绵绵,鹅毛般抚触而过,项宝贵一怔,“我是不是想太多了?”苦笑一下,低头亲吻过她的额,便也睡去。
就在当晚,还发生了一件无人知晓的事。
张六踏着文继三年元春第一天子时的星辰,匆匆驱马赶进苏州城,直奔石条巷倪萍儿家。
倪萍儿和倪九九兄妹俩一起守岁,各自回家。甄忘年已经睡熟,倪萍儿坐在榻边,看着儿子幽幽出神,快到丑时,正要脱衣去睡,张六便敲门来了。
一进屋,二人互相看着,也不说话。从冬至到除夕夜,相隔半个多月,他们再没有见过面,心照不宣的避开了彼此。原以为那莫名其妙的情愫会消失,不料竟日渐鲜明,总是叫人想得出神。
倪萍儿终于低声问:“你来做什么?”
张六道:“看看你和小六六。”
两人又不说话了,心情像困兽,越不过一道鸿沟。
几乎要崩溃的边缘,倪萍儿红着眼眶道:“天冷,躺下暖和吧。”
说着抱了一床新被,放在榻外侧,将小甄忘年连着小被子一起抱到隔屋小间的碧纱橱睡。
张六便坐在榻边等她回转身时,一个箭步冲上去抱起她……
——
时间飞快,转眼就是元宵。
经过一个多月的准备,明湖居书院的元宵灯会如期举办,第一本《明湖居文集》也印了出来。孙仲文等四人分管经史子集与工科理学,应答越聚越多的苏州文士、年轻子弟,他们的文采风流毋庸置疑,令受邀前来的人们大开眼界、目瞪口呆——原来,苏州城自己也有如此饱学之士,比之南山书院、鹿鸣书院的先生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南山书院、鹿鸣书院的先生们也都来参与了这场盛会。
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欣赏交流,而是为了一较高下,带着叫明湖居书院丢乖露丑的目的。
可惜,他们高估了自己的才学,也低估了孙仲文等人的几十年积淀。他们不仅没有难倒对方,反而丢了南山书院、鹿鸣书院自己的脸。
南山书院的吴影椒等人不久便悄悄离开了,他们这是知难而退,还有廉耻心。
鹿鸣书院的楚湘客等人却不肯走。
楚湘客质问:“明湖居书院一年能保证几个生员名额?”
任你文采再好,大家都是讲究实际利益的人,捐出丰厚的束脩给书院,当然不是行善积德,而是为了能有所得。“有所得”,先是资格,其次才是学问。因此,大家听到这个问题,都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听明湖居书院的说法。
孙仲文等人并不知道“生员”资格暗箱操作的情况,因此回答:“吾等只管传道授业,为何要保证生员名额?学得好,自然能考取生员,即便无意仕途,也能修身养性,齐家治天下。”
楚湘客冷笑不已。
“莫要误人子弟了,自己无能,却说得道貌岸然。若不能保证考取生员,大家上书院做什么?每年那么多束脩费用是白给的么?”
众人一听哗然,对明湖居书院刚刚建立的期许、好感荡然无存。
顾博怒道:“尔乃何人?江南苏州何时出了你这样功名利禄当头的假文人?你这样的人,岂能静心治学?你这样的人教出的子弟,岂能安邦修身?”
楚湘客哈哈大笑:“怎么?生气了?着急了?你这是看不起鹿鸣书院在短短一年培养的十名举人、十八名生员吗?他们如今可都等着皇榜做官儿呢!诸位,这个明湖居书院就是个只拿钱不干事的草包书院,大家千万莫上当,既浪费钱财,又浪费光阴!我们鹿鸣书院就不一样了,一年十八个生员名额,只要诚心来读,就有机会高中,将来入了仕途,同窗友人只会越来越多,仕途必定通达!”
“好!”一大群胸无点墨的所谓学子纷纷附和。
孙仲文、顾博等人面面相觑,对这种现状既失望又惊讶。
冷知秋在一间竹舍中看新印的书,这是项宝贵陪她一起在东桥坊刻印的自选文集,全部是她百看不厌、爱不释手的好文章,把它们刻印成册,装裱得极致精美,将来真的可以传给儿女们,当作家教读物。
这是件美好的事。
她这边喜上眉梢、看得入了迷,浑然不觉外面的状况,小葵进来报告,她才惊讶的站起身,待要出去看看,又怕女院长露面,更加招致混乱不满,这明湖居书院就更要开不下去。
“鹿鸣书院怕是有备而来,那些学子当中,可能混了他们的人,故意起哄。小葵,你可见着六子?这种事他应该有所察觉才对,为何不见他人影?”
小葵低头揪着衣角垂绦,回道:“六爷近日也不知在想什么,老跑神,这会儿不声不响又不知跑去哪里了。”
冷知秋“咦?”了一声,准备日后再问问张六,这会儿只好又叫沈天赐去找合伙人慕容瑄。
书院办元宵灯会的大事,等同于开张。慕容瑄照理来说应该也在附近,甚至应该来找她共庆吉日才对。谁知慕容瑄没找着,沈天赐带回的是泪流满面的慕容青青。
慕容青青一见冷知秋,立马一挥泪珠,冲过来就要打冷知秋一巴掌。
小葵忙拦住她。
“冷知秋,我都甘愿屈居你下面,给项宝贵做妾室,你岂能如此恶毒!?害我慕容氏全族被锦衣卫查封禁闭,害我被逼嫁给胡登科为妾……”
慕容青青情绪激动,冷知秋听得莫名其妙,目瞪口呆。
良久,冷知秋才有些缓过神来,僵硬的问沈天赐:“我夫君人呢?”
忙忙碌碌过日子,都没细想,项宝贵整天在做什么事?
沈天赐挠着青皮帽,摇头不知。
真是不遇事则罢,一遇上事,一个也靠不牢,只能靠自己!
冷知秋找出面具斗笠戴上,轻叹口气,吩咐沈天赐去找项宝贵,小葵去找张六,又让惠敏拉走了哭哭啼啼来骂人的慕容青青,满心烦闷的走出竹舍,走上庙台,立于百盏元宵花灯之间。
141 书院开张,大不吉利
当天是元宵节,晚上大家都要赶回城里看花灯的。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在这浪漫的节日里,灯火阑珊处,男女老少都有,猜猜灯谜听听戏,有彩头,有赏银,有欢歌笑语,风流艳遇自然也不少,比起明湖居书院的学术性质灯会,可要有趣太多。
有人说:“走吧,这个书院太迂腐,真不上道儿啊,还不如去看东城西城的花灯长龙。”
另一个说:“就是,走走走,望月楼倒了,东湖那边可出了个‘国色天香’,新来的花魁苗姑娘,今晚头一回露面呢!”
……
一时间,明湖居书院的庙台广坪前,人流如沙,松松散散。已经有人开始往外走,准备离去。
孙仲文大喊一声:“诸位留步!我们明湖居书院院长在此,有话要说!”
众人抬头看,院长?在哪里?不会是台上那个戴着黑面具的女人吧?!
因为震惊、疑惑,人们聚回文庙台前,等着答案揭晓。
冷知秋本有怯意,没想到孙仲文这么信赖她,直接把她推到最前面,她看看孙仲文,后者的眼神的确是信任,冲她敢下地牢的决断,冲她两次将死都挺过来的坚韧,冲她说服曹公公的睿智,冲她苦忍一年不声不响挖通地道逃走的耐性,冲她坚持书院理想的热情。
“咳。”冷知秋庆幸戴了面具,可以遮去她紧张得发红的脸颊,掩饰硬着头皮的尴尬。
“台上那小女子,你就是明湖居书院的院长?”楚湘客第一个瞪眼,不敢相信。
“不错。”冷知秋不看楚湘客,而是环视所有受邀的客人,在他们目瞪口呆的神色里,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孙仲文带着王爽等人也站上讲学的庙台,围在冷知秋身后,给她鼓励。
楚湘客惊讶过后,哈哈大笑:“荒谬,荒天下之大谬!一个女子——”
他自然是要说女子开书院多么离经叛道,冷知秋抢过话,自己说。
“一个女子,和男子一样吃五谷杂粮;一个女子,和男子一样有头脑可以思索,有心灵可以体悟;一个女子,和男子分居阴阳两极,才有这世间繁衍的万万人等。凭什么分个男高女低?”
楚湘客急着辩驳:“自古以来——”
是,他必定要引经据典讲历史,讲老祖宗的惯例。
他的话,不说出来大家也明白。冷知秋因此就不等他废话了,再次抢过话来。
“自古以来,女子不常出头外事,专心持家,这是女子天性谦让,容忍,愿意牺牲自己。但这不等于女子就不能有所作为,在虞南国,女子种田打猎,男子反而居家养育子女;在北沙俄,西洋国,世代奉女子为王;即便是我华夏千年,尚有女娲氏,嫘祖这些不朽女英,再如李清照,这里有几人诗词能与之相比?”
楚湘客冷笑:“你的意思,男子主外,都是女子让着我们这些大丈夫的结果?”
“是不是让着,一试便知,何须多言?另外,阁下是大丈夫,或是真小人,尚未必呢。”冷知秋两手合握胸前,抬头看天色,日头尚好,有时间和挑事的较个长短。
她想起两年前的这一天,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刻,她的花轿到了项家大门外,却无人迎接,是她自踢轿门下来。
楚湘客被她的话激怒了。
“我堂堂男子汉十年寒窗苦读名闻鄂川,会输给你一介不安于室不敢见人的小女子?”
“我小小女院长一朝锋芒初试莫问出身,亦不惧你三流无德无能无君无父的真小人。”
冷知秋反口就应,话音刚落,一片哗然。
不仅因为她的反应快捷,口锋更比楚湘客杀人见血。
楚湘客当即气得哇哇叫,跳脚大骂:“臭女人!我如何无德无能无君无父!?”
冷知秋垂眸暗想:夫君此刻怎么不在这里?若他在,此人敢骂她“臭女人”,想来下场会很惨很惨真的很惨……再抬眸,她便替楚湘客庆幸,目光因而柔和。
即使戴着面具,那双眼睛还是让人一见难忘,尤其是她的目光,微微和风一般拂过。人们安静无声,只剩激动的楚湘客强按心头火等着冷知秋解释。
“阁下,你自诩文士,经史子集天文地理诗词歌赋,无论哪一样都比不过我身旁这四位先生,比不过就带人挑事,阻挠明湖居书院灯会,满口生员名额,做的全是小人勾当,难道不是无德无能?”冷知秋淡淡道。
楚湘客脸黑。
“你一个无德无能之辈,用卑鄙无耻之手段,炒卖生员资格,难道不是蒙骗君上,坑害苏州泱泱学子?买不到生员固然不公平,买成生员的人不论是否学有所成,这辈子都洗不脱‘欺君之罪’,可见阁下害人至深。”
冷知秋这话说出来,欺君罔上,那是多大的罪过!楚湘客浑身都发抖了,既惊吓又怒火攻心。四周有些人也开始脸上变色,下意识后退一步。
冷知秋却上前一步,盯着楚湘客,目光变得咄咄逼人。
“楚先生不仅无德无能无君,还有一点本事让本院长叹为观止——”
人群鸦雀无声,互相用目光探询,还有个“无父”,是什么缘故?难道这个女院长要揭开什么秘密?
楚湘客晃着身子、抖着嗓门怒喝:“够了!”
冷知秋戴着面具的脸在夕阳漫天下,黑得肃然,她松开手,指向楚湘客,后者浑身一个激灵。
“阁下自诩名闻鄂川,这一点不假,荆州楚湘客,文采风流,引无数女子折腰,不仅叔嫂通奸,更与母乱伦,活活气死六十老父……”
楚湘客“噗”一声狂喷一口鲜血,嘶吼:“闭嘴!你到底是谁?”
他没想到冷知秋会如此了解他的底细。
冷知秋在一年半前就有心创建书院,因此让沈天赐和惠敏打听苏州两家书院的情况。她是个思维谨慎周密的人,开书院又是她毕生梦想,当然更加重之又重,在不断摸底、考察别人的情况下,也就掌握了两家书院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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