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户媳妇 作者:随风月影兰(潇湘vip2013.12.25完结)
女眷们很惊讶,想不到这姑娘竟然读书识字,可人家宝贵根本不认识几个字,她们这些人,也个个都是目不识丁的妇人,你没事写什么诗呀?给谁看呀?会写几个诗词就了不起,拿出来炫耀?
所以,她们个个脸色越发不好看起来。
那姨婆也不好当面拒绝冷知秋,只挂着脸,一双粗糙的手将纸接过去就胡乱握在掌心,顿时揉皱了。她用一种她自己才听得清的低声碎碎念,一边念着,一边不甘不愿的去了外堂找送聘金的儒生。
冷知秋茫然枯坐,总觉得怪怪的。怎么一个秀才会起那么俗的名字?就算不是大户人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亲眷又怎么会这样呱噪粗糙?
☆、005 心事
外堂,赏梅归来的冷景易和“准女婿”又欢快地谈起京师里的趣事,说起时局,都是一阵唏嘘。皇帝这几年越发性情不定,自皇后薨了,他杀大臣更加肆无忌惮、毫不留情。冷景易不想说自己的事,便要问儒生平时做些什么营生,有什么抱负打算。
未及开口,送诗笺的姨婆进来,将纸递给儒生:“这是冷家姑娘写给宝贵的。”
她虽有不满,但也不敢在两个男人面前使脸色耍脾气,默默退出去了。
儒生瞅着皱巴巴三折的诗笺,玩味地勾起嘴角。有意思,成亲前先来个“书信传情”?这冷家的父女,倒是越来越让他觉得意外。
写给项宝贵的情书,怎么能错过?
他不客气的展开纸看,眼底顿时一沉,为这极致娟秀飘逸的书法,为那两行疏淡如冬梅绽雪的诗句:
“雨为茶浓诗渐少,烟随人淡酒嫌多。横塘鹤影本无约,入水桃花便是荷。”
这……是怎样一个遗世孤立如空谷幽兰的女子?
她在婉转的告诉他,不愿被打搅,礼差不多就行了,希望他带着人离开,还她一片宁静。
美人,修梅枝,写诗笺——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寒山寺码头集遇见的那个相貌气质堪称倾尽天下的小姑娘,这牢笼般的世道,何时出了这许多出众风流的女子?还尽让他撞见,可惜又没什么缘分。
小厢房又传来阵阵女眷们的大笑,夹杂着放肆的争吵,似乎是在议论时下苏州女子的流行发髻,说冷知秋的发式不好云云……儒生猛的站起来,是他太顽皮了,只想着开朋友的玩笑,却无意中打搅了一个不该被打搅的女子,她生气,他会觉得有负罪感。
儒生连忙向冷景易告辞,带着女眷们离去。出门口,却一直攥着那张诗笺,想了想,收进了自己的衣袋。他有一层疑惑,这个叫冷知秋的姑娘,嫁进项家,合适吗?
不管合不合适,这大礼是定下了,双方交换了聘礼定金,约定了成婚迎亲的具体事项。如果反悔,那可是要吃官司的,轻的打板子,重的还会坐牢甚至掉脑袋。
——
这一晚的年夜饭,各人几副心肠,吃得百转千回。
冷知秋一家子都没想到,男方一个小门小户的人家,下的聘金会这么重,足足封了二百二十二两银子,意指成双成对,又附带八串铜钱,也是个吉数。冷家的回礼却只有二两二钱,还不够人家一个零头……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他们还不知道,苏州这些年婚娶风俗越发攀比得厉害,东家出了一百两,西家就会出一百二十两,如此不断往上加,娶媳妇的成本是一年比一年高,就算没那个经济实力,咬咬牙借钱也得办了。
这也是项家主母着急给儿子娶妻的原因之一,再不赶紧娶过门,等过了年,说不定就该涨到二百八十两白银!这哪能吃得消?
冷家的年夜饭是六碗荤素交错的菜,请来的婆子手艺一般,上桌的菜,无论品相还是味道,都让人没什么食欲。
冷景易夫妇本来也没胃口吃。二百二十二两,加上八十吊钱,若是以往,他们也看不上眼,可如今却让他们压力山大。这聘金,该如何处置呢?
冷知秋今天的心情也不太好,原本对嫁人这件事就没什么兴趣,被那几个男方亲戚一闹,她从心底开始抗拒“嫁为人妇”。还有十五天就是元宵,就是成婚的日子,她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爹,娘亲,孩儿……吃饱了。”她其实想说孩儿不想嫁人,可这种话说出来有什么意思?事情都已经定下来了。
冷景易看她不太高兴的样子,安慰道:“知秋啊,那项秀才的确是个不错的后生,为父看他谈吐风雅,论起时局也有自己的见解,不像一般死读书的腐儒,你就放宽心嫁过去吧。”
又说:“你爹娘操心的不是你这桩婚事,而是琢磨着,这项家给的聘金有些太重了,咱们家只回了个零头过去,这要传开来,丢的不仅仅是我们两个做父母的面子,只怕你在夫婿家里也会抬不起头。”
冷刘氏忍不住长叹了口气,眼眶泛红。若是几个月前,这区区二百多两银子的聘金,有什么重不重的?收了就是给人家面子。千错万错,都怪冷景易这个硬脾气,非要据理力谏,跟那疑心病重的皇帝叫板,结果丢官不说,还被罚没家产,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最可恨的是人家成王还不领情,连个安慰周济都没有。
但这些埋怨她不会说出来,这是她的教养。夫君是家庭的纲常支柱,容不得女人践踏尊严,否则,这个男人就会彻底废了。
冷知秋却说:“他家也不是大户,这样乱使钱,图的就是个面子,若说要笑话,知秋倒要笑话他呢!”反正,这个未来夫君,她已经开始不喜欢了。
“你这孩子,就要嫁人了,还不懂事。这些个话,可千万不能在夫家说!”冷刘氏瞪了女儿一眼。
冷知秋莞尔的吐舌,拿起放在一旁的账簿,盯着上面的礼单看,好些东西也不知派什么用场,却要置办这许多,这些风俗礼节,她还是头一回见,越看越觉得莫名其妙,京果干货又不好吃,杂七杂八、零零碎碎的,也不知和成亲嫁人有什么关系。
看了一会儿,她指着单上的聘金道:“不如爹爹拿这些银子去置点地,以后靠收租就能过日子,女儿嫁过去以后,也不用再担心您二位。”
这个念头,冷景易何尝没有?二百两银子买点田产,的确是最合适不过,也不用发愁接下去坐吃山空。但就是担心女儿在夫家抬不起头呀。
夫妇俩对视默然,等冷知秋回房休息时,冷景易终于开口说了句动情的话:“知秋,你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是我们的心头肉,你可一定要在夫家好好过日子呀,别叫爹娘担心。”
冷知秋鼻子一阵发酸,父亲恐怕是生平头一回吐露感情吧?一个默然守内的男子汉,到了嫁女儿的时候,终于也柔软了心肠。
等到冷知秋离开,冷景易便关上门,对冷刘氏轻声道:“把那些银钱全都包进嫁妆里,和压箱底的东西一起放。”
冷刘氏揉着红通通的鼻尖,嗯了一声。她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她还能不清楚吗?面冷心软,就算他自己饿死,也不会让女儿委屈的。
☆、006 礼物
正月初六还没过,就有传言,说宫里的皇帝生病了。
这种传言都是在男人们中间悄悄的说,从金陵皇城,到四周各州府,表面上都很平静。女人们更是没有任何知觉,照样鸡毛蒜皮、掰着手指头精打细算的过日子。
冷刘氏越发为那柴米油盐愁苦,别人嫁女儿,就像贩卖人口一样,好歹能捞到不少礼金,她家嫁女儿,是直接把所剩无几的一点钱都花光了,至于礼金,为了冷知秋将来日子好过些,那是万万不能动的。
冷景易整天在书房里想事情,也不管这些。
没奈何,冷刘氏只好厚着脸皮出门找邻居,问有没有哪里接针线活的。
邻居徐王氏大惊小怪的嚷嚷:“……刚下的聘金,少说也有二百两吧,这么快就缺钱用了?你家一日三餐是拿银子当饭吃的吗?”
冷刘氏拦都拦不住,惊得活计也不问了,捂着脸就逃回了家里。幸亏女儿知秋今天出门去了,要是听到这动静,可真不知该怎么劝解那孩子。
靠着门墙,她就忍不住哭了出来,身子原本就虚弱,这泪水涟涟惨兮兮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当年大家闺秀的风光?
她原本是嘉兴知府的千金小姐,自小就没受过委屈,嫁给冷景易,也着实过了十几年幸福的日子。冷景易生得俊美,人品端正,不纳妾不胡来,官做到二品都御史,虽然不太会说知冷知热的温柔话,但对她是真心疼爱的。可惜,人有旦夕祸福,这一切幸福转眼说没就没了。
现在,她那从不沾阳春水的手,要自己洗淘做饭,自己缝衣补缀……天寒地冻,娇嫩的肌肤都裂开生了冻疮。
虽然女儿很乖,没有闹腾叫苦,还帮着出力,但再过几天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儿,到了那时候,还有谁陪她帮她安慰她?这凄凄惨惨的老宅,就剩下她一个人独自撑着空荡荡的家,也不知冷老爷什么时候能找到营生,重新撑起这倾塌的一边天?
正哀怨着,门外响起敲门声,一个声音恭敬的喊:“冷景易老爷是住这里么?”
冷景易赶出正屋,便撞见自己夫人的憔悴模样,一双好看的眼睛都哭肿了。他愣了一下,心像被刀刺过。
冷刘氏急忙擦着脸,往屋里躲。
冷景易凝视着她纤瘦的背影,半晌无语。
门外再喊:“有人吗?是冷景易老爷家吗?”
冷景易深吸口气,打开门看,顿时惊得僵立不动,目瞪口呆。
门外站了三个人,两个仆从打扮,一个武官装束,因为习武,这三人都是异常身姿挺拔,腰间悬着刀剑。
主客打了个照面,都不说话。
冷景易呆了一会儿,急忙侧身将那武官让进屋,又赶紧冲两个仆从使了个眼色,旋即紧紧关上大门。两个仆从自去四处巡逻不提。
武官进门看到堆积如山、贴着红双喜的礼物、嫁妆,略顿了顿,负着手、垂着眼皮半晌不吭声。
冷景易看他脸色,轻声解释:“小女定了亲,正月十五完婚。”
武官“嗯”了一声,这才落座。
冷景易站在一旁,疑惑地看着他,等他说明来意。
可对方只是坐着四处打量一圈,便站起身,伸手在冷景易肩上拍了两下,道:“做官不易,在这里住着也好。”
就这样?
冷景易送武官走出前堂,脑子里一头雾水,乱纷纷的。
就要出大门,武官解下腰间的钱囊,想了想,又自胸口衣襟里掏出一块玉,全都递给冷景易:“这些,是给令千金成婚之喜的礼物。”
冷景易吃了一惊,不敢领这么重的礼物,但更不敢拒绝。
武官离去前,皱着眉犹豫了一会儿,沉声道:“不要和令千金提起本王。”
“是。”这是废话。
冷景易当然不可能会对女儿提起这样的人,跟这种人哪怕扯上一丁点的关系,都会倒一辈子大霉,搞不好就是全家人头落地。他丢官可不就是因为这个人么?
送走武官,重新关好门,冷景易的心还在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现在皇帝生病,应该管不到苏州一个小小的弃官冷景易吧?不会再来什么罪名吧?
成王的玉坠,他可万万不敢交给女儿,不然会害女儿女婿一家子人。至于钱袋,他打开看了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居然全是重新熔铸的金叶子,这算什么?对害他丢官的补偿?他丢这个官是他自己的事,跟你成王并无关系吧?
不管怎么说,这迟来的安慰补偿,对于冷景易,恰如久旱甘霖。
至少,他暂时不用为生计发愁;至少,他明白了人家成王还是把他这个二品都御史放在心上的,只不过时局动荡艰危,成王不便开口罢了。
冷景易握紧玉坠和钱袋,眯起眼,胸臆间淤积多日的闷气,慢慢散开,男儿一腔热血又开始恢复热度。这个时局,他一直在思考,虽然目前文王受皇帝宠信,极有可能继位登基,但不到最后一刻,成王未必会输。
他一边反复回味成王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的涵义,一边兴冲冲踱进后屋,见夫人靠在榻上抹眼泪,那样子楚楚可怜,忙走过去陪坐下,将她拉进怀里,拭去泪痕,轻轻摇了两下,神情温柔如水。
“你这身子可经不得泪水泡。夫人,快别愁了,看。”
冷刘氏看着丈夫手中满是金叶子的钱囊,愕然不已,哪里变出来的?
冷景易凑到她耳畔轻声说了三个字:“是成王。”
冷刘氏顿时明白过来,又惊又喜又是担忧,轻声问:“这钱能用吗?”
冷景易道:“低调些便可。你对旁人只说是项家下聘的钱。”
冷刘氏点点头,想了想还是有些怨怼:“他这是补偿,还是施舍?”这两个月的苦,简直像噩梦。
冷景易沉吟着摇头:“成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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