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汉三箫
沈元通摇首道:“不!天下并无不可解之毒,只是此药很难找到,家母所中的‘无影之毒’,乃是毒中之王,治毒之药虽非珍贵之物,偏偏无处觅得。”
罗惜素被沈元通巅三倒四的话,说得云里雾里,微嗔道:“即非珍贯之物,那有无处寻觅之理!到这时候,你还买什么关子。”
沈元通皱眉道:“化解无形之毒,必须……”
门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哑嚎,打断了沈元通的话头,他们二人一点脚,疾闪而入。
只见玉箫仙子横眉怒目,戟指着卷卧地上,痉挛颤栗不止的阴煞黄彩霞,厉声道:“快交出解药来!”
阴煞黄彩霞痛苦已极,口中偏又无法表达心意,只是用手在空中乱指乱划,谁也不知道她的用意何在?
玉箫仙子心肠似铁,毫不理会,玉指朝阴煞黄彩霞凌空一弹,阴煞黄彩霞应指一跳,离地三尺,口中发出一声哑嚎。
依然,问不出甚么来。
玉箫仙子怒火中烧,简直已近于疯狂,双手一举,十指互曲,就要再下煞手。
罗惜素看了心中实是不忍,她轻轻的碰了沈元通一下,要他出面阻止。
沈元通慈母被伤,心中自也没有好气,亲情激发了他的怒气,对于罗惜素的示意,本想不理,及至想到阴煞黄彩霞的往日情份,恻隐之心又油然而起,善念复生,忍不住还是出手一推,击斜了玉箫仙子的指风。
玉箫仙子指风被沈元通推斜,先是一怔,继则哈哈大笑道:“我真是狗抓耗子,多管闲事了,老身看你的!”
显然已经生了沈元通的气。
沈元通惶急地道:“黄彩霞口哑难言,老前辈似应设法给她表达的机会!”
玉箫仙子想了一想,怡然笑道:“我一时情急,竟忘了她有口难言。”接着语音转厉,对阴煞黄彩霞道:“快把你的心意在地上写出来!”
沈元通接口道:“黄彩霞识字无多!”
罗惜素道:“你忘了她并不是真的黄彩霞吗?”
沈元通猛然想起道:“素妹妹,你把她的人皮面具取下来,看看她到底是谁?”
罗惜素俯身朝着阴煞黄彩霞验上抹去,触手之下,阴煞黄彩霞又是一声哑嚎,原来她被玉箫仙子施了错骨分筋的手法,全身肌肤,碰不得丝毫外物。
随着阴煞黄彩霞的呼叫,罗惜素口中也发出了失望的惊呼道:“她是真的阴煞黄彩霞!”
沈元通简直不敢相信罗惜素的话,失神地道:“她不会是黄彩霞,要是她,她绝不会伤害我妈的!”
罗惜素站起身来,迷惑地道:“她面上并来带有人皮面具!”
沈元通又自己检视了一下,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她,是真的黄彩霞!
沈元通大吼,竟失去了理智,脑中所有的全是无边的忿怒和对人类的悲哀,不可自制地,抬足向阴煞黄彩霞踏去。
玉箫仙子还想从阴煞黄彩霞身上追取解药,不愿让她就此死在沈元通的脚下,当时身形一挫,把沈元通横推出去,沈元通一脚踏空,重心倾侧,向前连跨二步,才站住身形。
玉箫仙子一掌之功,不但留下了阴煞黄彩霞一命,同时也使沈元通恢复了神智。
沈元通神智一清之后,脸上泛起了不自然的轻红,退向一边,不再开口。
玉箫仙子也懒得和阴煞黄彩霞说话,她知道自己的脾气,三句话不对头,就会恼怒,于是,要罗惜素代她盘问。
罗惜素请示了玉箫仙之后,先错开阴煞的牙腮骨,以防她嚼舌自杀,又点了他的软麻穴,这才解开“分筋错骨”之刑。
罗惜素让阴煞休息了片刻,才和缓的对她道:“我问你的话时,只要你摇头或点头答覆我,你愿不愿意与我合作,以免多受皮肉之苦?”
阴煞黄彩霞自知逃生无望,求死不能,心中虽然立定主意,不说真心之话,但这点头摇头的方式,正好达到含糊应付的目的,是以便点头表示同意。
罗惜素问道:“无影之毒的解药,你身上有么?”
阴煞黄彩霞连连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解药。
罗惜素又问道:“何处可以取得解药?”
阴煞黄彩霞又是一阵摇头,表示不知道。
罗惜素叹了一口气,改变话题道:“你为什么要暗算沈伯母,你难道没有三十余年的故主之情么?”
这一句话,充满了感情的成份,罗惜素的本意,是想激起她的良知良能,使她生出悔恨之意,说出心底的话来。
可是阴煞黄彩霞,似是无动于衷,眼色和神情,只有被迫的苦恼,而没有丝毫懊悔的自责。
罗惜素从地眼色中已经获得了答覆,于是又问道:“你既然要害人,为什么早不下手?是不忍么?”
阴煞黄彩霞摇了摇头。
“是时机未到么?”
她点了一点头。
“你的目标是全体四人?”
她摇了摇头。
“元哥哥是主要对象?”
她点了一点头。
罗惜素向站立一边的沈元通瞟了一眼道:“一切都是为了你!”
沈元通道:“不须问了,我知道这都是‘万洋山主’应成伦对付我的手段,我只是不解,他怎样利用上了阴煞黄彩霞?”
沈元通说到这里,忽然道:“外面又有人来了。”
大家凝功戒备,屏息以待。
不过片刻时间,门口人影一闪,走进一个人来,对沈元通欢呼道:“你们果然都在这里!”
第二十三章 百毒之丹
此人之出现,不但沈元通和罗惜素有如置身迷雾之中,便连身受毒伤的慈航玉女卜秀兰,也惊得霍的站了起来。
她因口中含着“六如神珠”,不能用言语表达感情,凤目中却是充满了奇怪复杂的光辉。
只有玉箫仙子,在看出来人和躺在地上的阴煞黄彩霞长得一模一样之后,虽也有些迷惘的意味,但因她心中早有所疑,是以神色不变的端坐未动。
来人出口惊呼后,也发现了草堂上人人各异的神色,满怀的高兴,顿被冲得点滴无存,蹑手蹑脚的走向慈航玉女,面上现出惶惑之色,轻禀道:“老妇有什么失错之处?但请夫人示罚!”
她的神态、语气、举止,无不是三十年来长日相处的阴煞黄彩霞。
一目了然,地上之人,明明是冒牌之人了!
慈航玉女脸上堆起了笑容,指了一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沈元通。
阴煞黄彩霞莫明其妙,怔在当场,不知所措。
沈元通走了过来,指着地上的假黄彩霞道:“伯母,妈中了这人的‘七绝黄蜂针’,身染无影之毒,不便开口说话,并不是对你有什么不高兴。”
阴煞黄彩霞顺着沈元通的指向,才注意到地上另有一个卷伏成堆的女人,耳闻沈元通说慈航玉女竟然中了无影之毒,又惊又怒的吼了一声,脚下一错,俯身把那女人提了起来,反手就是一耳光掴了过去。
随着手掌的落处,她也看清了手中人的面貌,当时神色一愕。
但忽然她更加大怒起来,只见她手掌翻花,如雪片般的一连掴了假黄彩霞十几下,最后,又神色俱厉的把假黄彩霞用力一甩,丢在墙角,口中骂道:“原来是你这贱人害了夫人!”
她回身朝着慈航玉女跪下,咽呜道:“家门不幸,出了这种害人精,老妇万死莫赎!”
沈元通扶起阴煞黄彩霞道:“她可是伯母的同胞姊妹?”
阴煞黄彩霞无地自容的道:“正是老妇胞妹,名叫黄彩云,想不到数十年不见,竟然改了心性从了贼。”说着又暴怒起来,要找黄彩云算账。
沈元通反过来安慰她,才算平抑了她的怒火,静心的听完了沈元通的述说。
沈元通最后又道:“舍妹口哑难言,内心善恶莫辩,深觉刚才对她有点过份,假使她也是被逼如此,情非得已,我们岂可深责?伯母来得好,这就请你问问她的详情吧。”
阴煞黄彩霞咽呜着长叹道:“舍妹彩云,功力虽不及老妇,但是知书识字,口不能言,手却能写,难道她竟顽劣至此么?”
沈元通笑道:“我们把她看错了哩!”
罗惜素听说黄彩云知书识字,立即回到房中,找出一份文房四宝,妥置桌上,又搬了一张靠椅放好。
阴煞黄彩霞解开了黄彩云的穴道,她们两姊妹对目相注有顷,二人目光之中,都渗出了莹莹的泪水,一阵激动,相拥而泣。
草庐之中,充满了抽泣之声,令人难忍。
忽然,黄彩云向大家投了一抹惆怅的眼色,昂首入座,提笔挥道:“妾夫被掳,儿女成擒,裹胁相从,情非得已!”
沈元通想起武当夜战,荆门双英,和武陵别府之事,心中一惨,对阴煞黄彩霞道:“伯母,令妹受迫而为,多问无益,让她回去覆命吧!”
阴煞黄彩霞却不同意沈元通的话,犹待多言,慈航玉女也忽然取出口中“六如神珠”,说道:“黄大嫂,让她回去吧!”
“六如神珠”乃是慈航玉女此刻性命所系之物,她竟吐出说话,只慌得沈元通连瞪了阴煞黄彩霞几眼。
阴煞黄彩霞眼中一热,几乎被感动得流下泪来,只得轻轻的对黄彩云道:“夫人慈谕,不问你的话了,但望二妹能够深体夫人一片天心,不要过分看重了个人的利害得失,忽视了天下武林的祸福。”
阴煞黄彩霞语重心长,大义凛然。
黄彩云眼中滚出两颗豆大的泪珠,落在桌下素纸之上,她又低头疾书道:“再造之恩,不敢言报,含愧忍死,誓赎前愆。”
书罢,投笔离座,双目神光湛然,再也不见那恨毒暴戾之色了。
她朝众人一福,又对阴煞黄彩霞无言而诉的动了半天嘴唇,哑号一声,出屋狂奔而去。
阴煞黄彩霞骨肉情深,不忍黄彩云这般伤心而去,大叫道:“二妹!二妹!我送你一程。”疾步追去。
她们二人一去,草堂上玉箫仙子有感而叹道:“这就是你们庐山的风度了!现在我才想通,他为什么离我而去。”
这句话,道尽了她数十年来的悲欢人生,也改变了她今后做人的态度。
沈元通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她内心里对青衫老人华得梦一刻未曾忘怀,于是乘机进言道:“家母身中无形之毒,解药难寻,必须回转庐山就医,晚辈人单力薄,沿途照料不易,恐有失闪拟请老前辈鼎力赐助。”
玉箫仙子那有听不出沈元通言中之意,她虽是七八十岁的老辈人物,也不由老脸一热,羞态毕现,叹道:“孩子,你的心肠真好,英儿算是没有认错了人。”
她避开了正题,把话转到覃英身上,反窘得沈元通俊面绯红。
就在此时,门外又起了急促的脚步之声,来人功力高绝,显然不是阴煞黄彩霞。
沈元通思忖未毕,来人已经进入草庐,朝玉箫仙子扑去。
沈元通何等目力,来人的身法虽快,也被他看得清清楚楚,自然而然的绽开了一脸笑容。
玉箫仙子一声欢呼道:“呵!你果然回来了!”
她双手一张,把覃英搂在怀中,这刹那,天地间几乎只有她们师徒二个人了。
半天半天,都不见她们二人分开,小妞儿覃英,百灵鸟儿似的,叽叽咕咕的,恨不得把一肚子的话,都倒了出来。
玉箫仙子也忘形得把家中的客人抛诸脑后,抚着蕈英久未梳洗的秀发,不住的轻念道:“孩子,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堂上,三人六只眼睛,都落到了她们师徒二人身上。
罗惜素抿嘴而笑。
慈航玉女也忘记了身上的毒伤,尽情地欣赏着这幅天地间最美好的画面。
沈元通最不识趣,故意地一连干咳了二三声。
覃英犹自无觉,玉箫仙子惊觉过来,讪讪的一推覃英,指着沈元通道:“英儿,你看他是谁!”
覃英一个翻身,眼睛里立即冒出了情火,又是一声更大的惊叫,转身扑向沈元通,她喜极道:“元哥哥,你是寻我来的么?”
她的热情,慌得沈元通身形连闪,才没有被她抱着。
覃英嗔道:“你怎样啦!”
沈元通呶嘴道:“你看,还有谁?”
覃英天不怕地不怕,当她看到了心目中的婆母和罗姊姊时,想起自己的失态,也不由得羞容滴滴,瞪了沈元通一眼,又对罗惜素做了一个鬼脸,薄嗔道:“都是你!”
娇羞的走到慈航玉女身前,用细得令人无法听到的声音,轻轻的叫了一声:“伯母!”
慈航玉女伸手握住覃英的玉手,吐出“六如神珠”,柔声道:“孩子!你该叫我妈了!”
覃英听得心头大喜,臻首低垂到胸前,樱口连张,却叫不出“妈”字来。
玉箫仙子乐得老怀欢畅,哈哈大笑道:“孩子,你为什么不叫‘妈’呀!是我做错了事么?”
只逼得覃英莲足乱跳,倒在慈航玉女怀中,一阵抖颤。
她是否轻轻的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