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明月1.16
“囡囡,来。”晚晴半蹲下身,张开双臂,准备抱孩子。
小孩嗅了嗅,乖乖地靠前让侍女抱。晚晴把人放到床上,哼着小调,轻轻拍打。
“晚晴,”唐诗在外面叫喊,“收拾好没?”
“就来。”晚晴刚要起身,小孩抓着她的衣服不放人,“姑姑一起睡,哪儿也不去。”
晚晴试着和小孩讲道理,晚上她要去服侍李先生。萧如月噘嘴道:“为什么只叫姑姑一个人?可以让太太、嬷嬷服侍嘛,姑姑要陪囡囡。”
“晚晴!”唐诗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火气,“太太在催了。”
“来了。”晚晴应声,收起若有所思的表情,回头跟小孩勾手指打保证服侍好先生就回来陪她,萧如月这才松手,晚晴又给小孩掖好被,叮咛她不要踢被子,才下地。
在唐诗火冒三丈的催促声中,晚晴随意勾兑胭脂抹在唇上,抓了副玉耳环匆匆出门。外间立时响起唐诗惊天动地的叫声,喝斥晚晴不打扮拿乔、劳她久等、若坏了太太的布置十个脑袋也不够用。
晚晴一声不吭,不一会儿,声音渐渐没了。萧如月复习这天的功课,累了便睡。半睡半醒间,觉得身边有动静,她醒了。
“囡囡?”萧如月合眼没应声,晚晴微微放松,她轻手轻脚合上门,走到屏风后脱衣洗澡,拨水的声音很小。萧如月打几个哈欠,翻个身睡去。
第二天,秦嬷嬷领着两人,送来一份宫燕红莲羹。东西就这么点,晚晴行礼比往常更慎重。秦嬷嬷挥手,丫头们退下。
秦嬷嬷亲手把宫燕莲子羹放到晚晴手上,无比亲切,道:“这是太太格外赏的,趁热吃了。”
“晴儿不懂。”
“傻丫头,昨儿个的事你做得好,太太欢喜。”秦嬷嬷说了大白话,晚晴受独宠不忘提醒李先生宠幸简三太太,搁谁那儿都高兴。
晚晴道这是应该的,她有今天是太太给的恩典。秦嬷嬷嗯了一声,“我就跟太太说么,像晴丫头这样懂得感恩的,咱园子里不多。”
“都是嬷嬷教导有方。”晚晴推说已吃过早饭,把宫燕莲子羹让给秦嬷嬷养身子。
“老婆子不差小丫头这点孝敬,”秦嬷嬷笑容可掬,“瞧瞧,你这苦孩子都瘦了,回头让厨房好好补补。”
晚晴又跪下道谢,秦嬷嬷这才起身,道:“好了,先这样,老婆子还要去盯着那帮骚蹄子,一个劲想钻先生的裤裆,不成体统。”晚晴再起身送秦嬷嬷,礼节周全。
秦嬷嬷这道佐料太噎人,萧如月实在吃不下早饭,抱个大苹果,自己迈着小步去上课。
刚到湖畔石板小路,忽见脾气最冲的李明武在砸桌子,十来岁的少年横眉倒竖,把沉重的木桌举过头顶,再往墙上扔。爆裂声中,德语传教士连连划着十字,在李明章的安排下,仓惶离开。
李明文在踢桌子啊啊叫着抒发胸中郁气,苏贞秀早已珠泪涟涟,却是不哭出声的,和曲有容、公孙红锦两女在教室外,不接近暴力中心。
萧如月奇怪,睁大眼睛去找四兄弟中最大那个。李明宪脸色阴沉,手插裤袋,靠着雪白的墙,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势。
李明章还在劝四弟,李明武吼道:“走都走了,还念个屁!”
只有一个人能够引得这些少年们肝火大动,李先生走了。萧如月猛地心揪起来:XX,这算什么意思?她担心晚晴要挨打,原路跑回去。
院子里却是不惊不动的,就是最难侍候的唐诗都没找晚晴麻烦。
萧如月放下半颗心,晚晴见小孩跑回来,问她缘故。小孩答道,四少爷把老师赶走了。晚晴一愣,掩门跑出去问消息。就如萧如月所猜,李先生大清早走的,连和儿子们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这一天,简文公府里气氛诡异,人人自危,就怕少爷们的怒火烧到自己头上。
晚饭,犁花小院聚会照旧。苏、曲、公孙仨女面上难掩忧色,简三太太端坐首位,用绣帕掩了掩嘴角,语气浅淡地回道:“京里出了点事,先生赶去处理。”
苏贞秀立即接上:“不知情况如何,秀儿愿给舅舅捎个信。”
简三太太扯动嘴皮,皮笑肉不笑:“没什么大事,十九房那头动了胎气。”
“谢太太。”苏、曲、公孙仨位少女立时起身告退,简三太太也不刁难,淡看她们离座。餐厅里一下子静了下来,简三太太冷眉冷眼,抬手,唐诗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动作迅速地递上女主人要的餐具。
简三太太吃了三口,汤匙就不动。秦嬷嬷在旁插浑打科,让公主放宽心怀,饿伤身子划不来:“太太,您看这孩子,吃得欢呢。”
萧如月继续舀汤,简三太太转过眼,轻唾:“她能想什么,天塌下来也有咱们顶着,”看着看着,这位夫人脸上略微冒出一丝笑意,“小没良心的,过来。”
晚晴在小孩耳旁轻声说了,小孩迈着小步走过去。简三太太和颜悦色,抱起小孩放在腿上,秦嬷嬷见机递上碗勺,简三太太神情更是柔和几分,轻轻舀了喂孩子:“啊,张口。”
萧如月沉默地吃着,心中却是骇然:这位太太怕是动手了。不知用的什么手段,也不怕李先生查到她头上。
喂了大半碗,简三太太停下来,扯了腋下手绢给小孩擦嘴:“秀兰小时候啊,就这么乖。”
“太太就是念旧。”秦嬷嬷在旁应着,探身上前把孩子抱下,递回晚晴手中,同时打了个眼色给唐诗,让她重新布置吃食给女主人。
“太太,大少爷来了。”
简三太太收起过多的柔情,轻哼一声:“沉不住气。”
“大少爷正是要太太帮衬的年纪,先生不常说没了太太,这家都不成家喽。”秦嬷嬷的话总是那么动听,简三太太的毛抚顺了,摆摆手,唐诗去接李明宪进屋,晚晴抱着小孩要出去,李明宪已经自己走进餐厅。
晚晴和小孩避无可避,便在墙角站了不动。
“宪儿给简姨娘请安。”李明宪行了个礼。
简三太太放下餐具,不赞成地说了句:“宪儿,不是姨娘要说,这内院该避嫌。”
李明宪露齿一笑:“宪儿得了件稀罕玩意儿要送简姨娘,一时忘形。”
他打了个响指,两个小厮抬着一张翡翠玉石做的小方桌走进来,贵气端华,晶莹剔透,下面有个暗格,放着两个纸盒。
“这是?”简三太太疑惑。
“老佛爷赏下的凉桌几,”李明宪说得格外轻描淡写,“给简姨娘打打牌。”
简三太太笑起来:“还是宪儿贴心。”她对秦嬷嬷说道,把它收到楼外小亭里,明儿个大家就晒太阳打牌。
李明宪见状便敛身告退,干净利落的气度,似乎只是来给父亲的继室送张桌子。
“太太,大少爷不简单呢。”秦嬷嬷摸着那张玉石桌,掂量那玩意儿价值连城,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得到,这消息才传去不到半小时,这么快就送来宝贝,投诚还是投石问路?
“有出息就好。”简三太太不动声色,“都散了吧。”
010.如烟太息
简三太太从容有度,李大少爷气定神闲,这两尊大神如此态度,让简文公府上下吃了定心丸,杨柳湖畔章华楼里,又飘出讲史夫子半土半洋的夹生教课声。
午间送饭食的丫头迟一刻钟,基本上人人都吃微温的饭食。萧如月就着温汤吃了半块凉糕,傍晚起咳,到半夜咳得厉害,请来简三太太御用波斯大夫,说是腹寒积食。配两剂方子喝下药,烧退,结果白天轻咳不停,夜夜重咳气喘不息。
眼见小孩病情加重,晚晴转告秦嬷嬷,让她发话请个太医。唐诗代为回了:园子里住的官家小姐闻不得药味,要看太医没问题,自个儿到外面熬药去。
晚晴拿着令牌,从板砖下翻出两张银票,顶着风雪雇马车到港口找到孟九白在津洲的商行,让人传信,说孩子病了,让接回去养几天。
伙计先是说老板不在,晚晴反复威胁,伙计才把老板请出来。孟九白回得很简单,林婉莹肚里有了,家里人手有限,照顾不过来;那孩子还请晚晴姑娘费心,看病使多少银子到时把账单报去就是。
“那派辆车,囡囡要到京里大医馆看看。”
“晚晴姑娘,眼下快进年关了,实在腾不出马车。”
孟九白多么为难,年关港口货物进出多么繁忙,正是一年生意最好的时候。晚晴重重吐出一口气,搂紧小孩遮住风帽,踩着厚厚的雪,登马车连夜赶到京都,赶早找到程氏大医馆,请坐堂老大夫把脉,又把前段时间小孩就诊的事简单说明。
“程大夫,囡囡这是什么病?”
“肺脉冲伤。”老大夫淡淡地应了声,自顾自地提起毛笔写方子,晚晴心急在脸上显出来,眼眶红红的要落泪,老大夫抬头瞧见,“老夫这方子下去保你无碍,只是这位小夫人,波斯土药药性过猛,小儿需得慎用。”
晚晴接过老大夫的药方,千谢万谢,后面排着长队看病的人不耐地讥讽,早干嘛去了,要看波斯大夫就不要找中医。晚晴臊红了脸让开位置,讪讪也不言语。
这时,人群后头有人叫了声:“晴儿。”
这一声不啻于晴天里的霹雳,晚晴震惊,转过头,眼神慌乱得不敢飞到对方身上:“先、先生。”
李先生带着一位大腹少妇,走进医馆,他笑容儒雅,关切地问了几句,晚晴微弯身,低声答了,小心地避与那位少妇打照面。
“小张,送晴姑娘回去。”
“先生,”晚晴急急推却,“晴儿稍后还要带囡囡去孟府,想来孟九爷也会派车,就不劳烦先生了。”说着,便福身告退。
晚晴抱了小孩,在厚冰的石板路上飞奔,跑离医馆。跑出一条大街,大姑娘的心还在扑扑跳,脸色绯红,眼波流转,妩媚异常。萧如月心生异样。晚晴拿额头贴了小孩的脸,一脸傻笑:“囡囡,先生、先生他记得晴儿。”
噗。。。萧如月忍住,没打哆嗦。
晚晴站在街角,望着李先生所在的医馆,怔怔发愣,直到李先生扶了大腹少妇出来,马车驶走,才回过神。想起药方,想起孩子,晚晴又起急,找药馆买药,托药童熬药,给小孩喝下。
老大夫没说大话,药汤灌下去,小孩便不咳了。
七贴药用尽,小孩夜里睡得安生,不易惊醒。晚晴心喜,向秦嬷嬷告假,带小孩再次上京,找到先前的医馆。
“程大夫,我来复诊。”晚晴把小孩递过去,没病也要大夫给个日常保养的方子。
“是药三分毒。”老大夫胡子一吹,把手伸向下一位。
晚晴脸色羞红,在医馆里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萧如月心里发笑,也不说破。她闹着要逛燕京城大街,晚晴犹豫再三,还是顺了小孩的意。
两人坐着马车,从西边赶到东边,在砍柴胡同糖果铺,在西市新丽歌舞坊,在东华门绸缎庄,萧如月像大将点兵,样样都买。晚晴也痛快,全挂孟九白的账。
下午,两人坐马车回津州。
到简文公府前时,天已全黑,空中又飘起白的雪。晚晴掀开帘子跳出马车,放下孩子,刚要付马资,忽地意识到什么,她转头,看向大门处:像房屋似的六十四人宝顶黑马车停在阶前,一排打短扎的大汉,拎着几只竹箱,暴出鼓鼓的肌肉,不惧北国风雪挺立。
简三太太乌发插六把翡玉花钗,一袭白裘及地,用翡翠别针扣着,手指头套银色指套,浅笑吟吟正要接李先生的手。
李先生的注意力却被不远处的马车声吸引住,他微转了个头,见到细雪飘飞中,牵小孩手的羞涩女子,一脸笑意:“晴儿,孟九白的车呢?”
“先、先生。”晚晴结结巴巴,脸色通红,答不出话,那都是八天前的旧事了。
难道这就是主角的命运?萧如月暗自腹诽,简三太太神容自若,玉手交错在腹处,用手绢遮了;秦嬷嬷笑容满面,笑得像尊弥勒佛;唐诗瞪人,眼珠子里像在烧火。
“先生、太太、嬷嬷!”萧如月跑过去,“囡囡不咳啦。”扑过去,滑倒,摔跤没摔成,李先生一手抄起小孩,笑容满面,显得心情不错,他把孩子放在简三太太手边,道:“这孩子倒有几分像你小时。”略带了几分调笑的意思。
简三太太面染红晕,小有薄怨:“还提呢,那时东哥若不使坏,嫣然怎么会摔?”
李先生纵声大笑,伸手勾了下简三太太的鼻子,满脸亲昵,搂上她的细腰,大步跨入大门,映着白白的细雪,你笑我谈,穿过杨柳堤,走进信芳园,那神仙眷侣的美好身影,当真是谋杀小姑娘的爱情。
萧如月回头瞄了眼茫然四顾的晚晴,满腔情怀空投,看起来真可怜。
秦嬷嬷牵小孩回园子,晚晴随后跟上,有些魂不守舍,又有一些胸怀坦荡的随意。秦嬷嬷故然是要问晚晴话的,她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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