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哈顿幻影
曼哈顿幻影
弗·福塞斯 著
叶特灵 译
第01章 安托瓦内特·吉里的忏悔
第02章 埃里克·米尔海姆的自白
第03章 阿曼德·迪富尔的绝望
第04章 查理·布卢姆的运气
第05章 达吕斯与财神的对话
第06章 盖洛德·斯普里格斯的专栏
第07章 皮埃尔的一堂课
第08章 伯纳德·史密斯的报道
第09章 查理·布卢姆的帮助
第10章 埃里克·米尔海姆的狂喜
第11章 梅洛吉里的日记
第12章 塔菲·琼斯的手记
第13章 乔·基尔弗勒的冥思与祈祷
第14章 盖洛德·斯普里格斯的评论
第15章 埃米·方丹的报道
第16章 查尔斯·布卢姆教授的指导课
后记
第一章 安托瓦内特·吉里的忏悔
巴黎保罗圣文森特教堂的姐妹济贫院。1906年9 月。
在我头上的天花板上,灰泥裂开了一条缝。在裂缝旁边,有一只蜘蛛正在织网。
我很奇怪地认为这只蜘蛛会比我活得长,几小时后,我会离去,而它还会在那儿。
祝你好运,小蜘蛛,织一张网抓住苍蝇喂你的小宝贝吧。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为什么我——安托瓦内特·吉里,58岁,躺在由修女开办
的济贫院里,等待着会见上帝?我认为我不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不像那些修女们,
摆脱了无穷无尽的尘世杂念,并发誓保持清贫、纯洁、卑微、恭顺。我从来就做不
到那样。你能看出,他们有自己的信念。我从未具有那样的信念。现在我该学会有
这样的信念了吧?可能吧,因为等到夜空装满了我视线边缘的那扇高处的小窗时,
我将离去。
我在这儿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我把钱用完了。差不多是这样。我的枕头下面有一
个小包,没有人知道这一点。但那有特殊目的。40年前我是一位芭蕾舞女演员,当
时非常苗条,年轻和美丽。所以他们告诉我,年轻小伙子们总是等在舞台门口。他
们也非常英俊,他们清秀、带有香气的、结实的身体可以带来或带走欢乐。
他们中最英俊的是吕酉安,整个合唱队里的人都叫他“吕西安帅哥”,他的脸
庞可以使女孩的心怦怦直跳。在一个晴朗的星期天,他带我出去到布洛涅的树林,
单膝跪地向我求婚,我答应了他。一年之后,他在色当死于普鲁士人的枪下。之后,
我很长时间不想再结婚了,将近5 年时间我一直跳着芭蕾。
当我28岁时,我的舞蹈生涯结束了。原因之一是我遇到了儒勒,我们结婚了,
我怀上了梅格。更主要的原因是,我的身体不再轻便自如了。舞蹈团里的老演员一
直都在努力保持着苗条与柔韧。但经理对我很好,他是个好人,他说合唱队的女教
师快退休了;而我有经验,他也不想在歌剧院外找人接替她。他指定了我做芭蕾舞
团的女教师。梅格出生后我就把她交给奶妈抚养,开始上任工作。那是在1876年,
是加尼亚富丽堂皇的新歌剧院开幕的第二年。最后我们终于可以离开那些在勒彼勒
蒂埃街的陋室了。战争结束了,巴黎的创伤得到修复,生活变得美好。
儒勒和他那位比利时胖女人约会,并私奔到阿登高地,那时,我甚至一点也不
介意。这是一种幸运的摆脱。至少我有份工作,比他说这说那强多了。我住在我的
小公寓里,抚养梅格,晚上看着舞蹈团的姑娘们为欧洲的达官贵人表演。我在想儒
勒现在怎么样?现在去过问已为时太晚了。那么梅格呢?像她的妈妈一样,她是一
个芭蕾舞演员和合唱队员——我至少可以为她做这些——但在10年前一个可怕的秋
天她的膝盖不能活动了。即使在那时她也是幸运的,她能从我这里得到一点帮助。
我是当时欧洲最伟大的歌剧女演员克里斯汀·德尚尼夫人的化妆师和私人助手。当
然,如果你像我一样看不起笨拙的澳大利亚的梅尔巴夫人的话。我在想梅格在哪儿?
米兰、罗马、还是马德里?这位歌剧女演员正在马德里表演。想想看我曾经对子爵
夫人大声喊叫,要她注意排好队!
那么我在这干什么呢?在等着进坟墓吗?8 年前我退休了,在我50岁生日的那
一天。他们在这件事上对我很好,老讲客气话,还给我丰厚的奖金,作为我当了22
年教师的回报。这笔钱足够我过日子了。再加上为有些富人笨得出奇的孩子做一点
私人辅导,钱不多但够用了,还可以存一点钱。但去年春天情况变了。
那时我感到疼痛,开始痛得并不频繁,却是突然的剧痛,在胃的下部。医生给
开了秘药治消化不良,这可花了我不少的钱。当时我还不知道自己得了癌症,病魔
正在深人我的躯体并不断地扩张。直到7 月份我才知道,那时已经太晚了。所以我
躺在那儿,尽量不让自己痛得大叫大喊,等待着下一汤匙的白色女神,这是一种从
东方的罂粟中提取的粉末。
现在要不了等多久我便会长眠了,我甚至不再感到害怕了。可能上帝将是仁慈
的吧?我希望,但我肯定他会带走我的痛苦。我尽量使自己想想其它的事情。我回
想那些我曾训练过的女孩,我的漂亮的梅格;她有着一支僵硬的膝盖,期盼着她的
男人——我希望她找到一个好人。当然我还想起我曾救过的男孩,两个很可怜的男
孩。我对他们的思念是最强烈的。
“夫人,拉贝先生到了。”
“谢谢你,姐妹。我看不大清楚,他在哪?”
“我在这儿,我的孩子,我是塞巴斯蒂尔神父,就在你旁边。你能感觉到我的
手放在你的胳膊上吗?”
“是的,神父。”
“你应该和上帝进行交流,我的孩子。我准备好听你的忏悔。”
“是时候了。原谅我,神父,我有罪。”
“告诉我,孩子。什么也别隐瞒。”
“很久以前,在1882年,我做了一件改变了很多人生活的一件事。我当时还不
知道会发生什么。我是一时冲动,我当时认为我的动机是好的。那时,我34岁,在
巴黎歌剧院做芭蕾舞团的女教师。我结婚了,但我的丈夫抛弃了我,跟另一个女人
私奔了。”
“你得原谅他们,我的孩子。宽恕是悔罪的一部分。”
“哦,是的,神父。我很早以前就宽恕他们了。我有一个女儿,梅格,那时她
6 岁。在诺埃里有一个集市,一个星期日我带她去了。那里有汽笛风琴和骑马舞表
演,蒸汽机,还有猴子表演节目,为拉手摇风琴的流浪艺人乞讨钱财。梅格从未见
过游乐场。但那里还有畸形人的表演。一排帐篷的标牌上介绍着世界上最奇怪的人,
表演杂技的小矮人,一个几乎看不到他的皮肤,身上全是文身的人,还有鼻子上穿
着骨头、嘴里长着尖牙的黑人与长着胡子的女人。
“在顶头的是一间有着轮子的笼子,上面的栅栏约间隔1 英尺宽。地板上铺着
又脏又臭的稻草。在阳光下很亮,但在笼子里却很黑,所以我很想看到里面到底是
什么动物。我听见铁链叮当响,看见稻草上躺着一个东西。这时一个人出现了。
“他块头大,肌肉结实,有一张红色粗糙的脸。他脖子上的彩带系着一个托盘,
上面装着从拴着小马驹的地方搜集来的马粪,还有一块块的烂水果。‘试一试,女
士,’他说,‘看你能不能扔到那个怪物。一次扔一点。’然后他冲着笼子喊到:”
出来,上前面来,看你能得到点儿什么。‘铁链再次叮当作响,一个更像动物而不
是人的东西拖着脚步移到明亮处,靠近了栅栏。
“我能看出那的确是一个人,尽管难以辨认。一个衣衫褴楼的男性,满身污秽,
正啃着一个放了很长时间的苹果。显然他是靠着别人扔给他的东西活下来的。他瘦
瘦的身体上沾着难闻的粪便。他戴着手铐和脚镣,皮肤磨破开了,伤口上蛆在蠕动
着。当梅格看到他的脸和头时,吓得哭了起来。
“头骨和脸变形得可怕,头上有几束肮脏的头发。他的脸歪向一边,好像很早
以前被大锤打过一样,脸上的皮肉粗糙,而且像融化的蜡那样毫无形状。双眼深陷
于满是皱纹的眼窝内。只有嘴的一半和下巴的一部分没有完全变形,看上去还像一
张正常人的脸。
“梅格正好拿着一只裹着大妃糖的苹果。我不知为什么,但我从她手中拿过苹
果,走到栅栏跟前将它递过去。那个肌肉发达的人非常生气,又吵又嚷。说我断了
他的活路。我没有理他,将太妃糖苹果塞到栅栏后那双肮脏的手中。我凝视着这只
畸形怪物的眼睛。
“神父,35年前,在普法战争期间,芭蕾舞不演了,我也参与了照顾那些从前
线回来的年轻伤员。我曾见过受痛苦煎熬的人,我曾听过他们叫喊。但我从未见过
像在那双眼睛里见到的痛苦。”
“痛苦是人类生活的一部分,我的孩子。但是你那天用太妃糖苹果做的事并不
是一件罪过,而是出于感情的冲动,我只有听到你的罪时才能给你赦免。”
“但那天晚上我又回到那里偷偷把他带了出来。”
“你做了什么?”
“我到了已经关门的老歌剧院,从木工房里拿了一把剪螺栓用的大钳,从衣橱
里拿了一件带帽的大斗篷,雇了一辆双排双座的出租马车回到诺埃里。游乐场在月
光下不见人的踪影。表演者都在他们的帐篷里睡觉。有一些恶狗叫了,但我扔给它
们一些碎肉。我找到了那个装笼子的拖车,打开门并向里面轻声地叫。
“那个家伙被铁链拴在一面墙上。我剪断了他手上和脚上的铁链,并要他走出
来。他似乎吓坏了,但他看见我站在月光下,就拖着步子出来,落在地上。我给他
披上斗篷,戴上帽子,遮住他可怕的头部,带他到马车跟前。车夫抱怨着难闻的臭
味,但我答应额外付给他钱,他送我们回到在佩勒蒂埃街后面我的公寓里。把他带
走是一种罪过吗?”
“你当然触犯了法律,我的孩子。他属于游乐团的所有者,尽管这个人也许很
残忍。至于这是不是对上帝的冒犯……我不知道,我想不是。”
“还有事情要说呢。您有时间吗?”
“您在面对着永恒。我想我能再花几分钟,但请记住这里可能还有其他临终的
人需要我。”
“我把他藏在我的小公寓里有一个月,神父。他洗了个澡,他平生第一次,之
后又洗了一次,又洗了许多次。我为他裸露的伤口消毒、包扎,伤口就逐渐愈合了。
我从我丈夫的衣箱里拿出衣服给他穿,给他食物。这样他就康复了。他还平生第一
次睡在铺着床单的真正的床上——我让梅格和我住在一起,这是件好事,因为她被
他吓坏了。我发现如果有人来到门前,他自己会吓呆,迅速躲到楼梯底下。我还发
现他会说话,说的是法语,但带有阿尔萨斯口音,在那个月里他慢慢告诉了我他的
经历。
“他出生时叫埃里克·米尔海姆,就在40年以前,在阿尔萨斯。阿尔萨斯当时
属于法国,但后来很快被并人德国。他是一个马戏团家庭里惟一的儿子,住在大篷
车里,不断地从一个城镇转到另一个城镇。
“他告诉我他在儿童时期就知道自己出生时的情景。当接生婆看到这个小孩出
生时,尖叫起来,因为他那时就是一个可怕的畸形儿。她把这个尖声哭叫的包袱递
给他母亲后就跑掉了,一边大声叫嚷着,就像疯了的奶牛那样,说她接生的是个魔
鬼。
“就这样,可怜的埃里克来到人世,从出生时就注定要被那些认为丑陋即罪恶
的人所憎恶和排斥。
“他的父亲是马戏团里的木工兼技师和干零杂活的人。正是通过看父亲工作,
埃里克培养了才能,可以用工具和双手制造出任何东西来。正是通过幕间表演,他
学会了可以利用镜子、地板门和秘密的通道产生幻觉的技术,这对于他以后在巴黎
的生活很重要。
“但他的父亲是一个酒鬼,经常因为一点小错动不动就鞭打孩子;他母亲是个
没用的女人,只是坐在角落里哭。他的童年生活大部分是在痛苦和眼泪中度过的,
他尽量逃避大篷车,与马戏团里的动物特别是马一起睡在稻草上。7 岁时,有一天,
他睡在马厩里时,马戏团的大帐篷失火了。
“大火烧毁了马戏团,马戏团破产了。工作人员和艺人流落四方,加入了其他
的班子。
“埃里克的父亲没了工作,喝得烂醉如泥。他母亲逃离了家,到附近的斯特拉
斯堡做女仆。由于酗酒的缘故,手头缺钱,他父亲就把他卖给了一个过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