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英雄传





  马功手中的飞镰弯刀反而碍事,也忙甩开兵刃,伸手去掐柳翦风的脖子。
  两人却似一对泼皮无赖,踢咬叫骂全用上了,打得满地生烟。
  “千面罗刹”何翠尖叫道:“早就叫你把这个不肖狗种毙了,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吧?”
  姚广孝凛冽一笑,虎牙森森,似欲啮人。
  “反正是些没有用的东西,多一个少一个根本无所谓。”
  扭头朝向铁蛋,喝道:“小子,再来!”
  铁蛋刚才硬挨第一掌,已知自己的功力不比他差多少,畏惧之心尽去,脑中早拟好对付他的策略,口里笑道:“这回可不让你了!”
  虎跳上前,双拳撼岭碎山,直如一具攻城铁梃,没天没地的只管捣向对方身躯,去势迅若疾火,逼得姚广孝毫无回旋余地,只好举掌硬架,“砰”地裂石之声才起,铁蛋略退一步,第二拳却又紧接著击出。
  铁蛋明白姚广孝著数之精奇远胜于己,因此一上手便采取硬拚之势,不让对方有任何取巧的机会,双拳收放有如闪电,已一连击出七拳。
  姚广孝嘿嘿出声,也一连还了七招。
  只见地面上的雪石砖瓦全蹦上天空,几将二人身形完全淹没,众人只能从那一串雷鸣声中,默计二人交手的次数:“五、六、七、八……八招了,小家伙真了不得!”
  其实铁蛋攻到第六招上时,双臂已然酸不可耐,手骨更痛得似已根根折断,勉力支撑著攻出第七拳,浑身上下立刻剧烈抽搐起来,彷佛就要萎缩成一球极小的肉丸子。
  铁语眼昏花,手脚发软,暗喊一声“完蛋”,实在没有力气攻出下一招,然而想到师父今后的命运全操纵在自己手上,不得不拚尽全力,像从豆渣里□出最后一滴油似的提起最后一口气,连同身体一齐推了出去。
  这本是电光石火间事,旁观众人并不觉得有丝毫异状,还当铁蛋愈战愈勇,都不禁大声呐喊:“九招啦!”
  铁蛋却只感苦不堪言,他的双拳正抵著姚广孝的双掌,脸庞正对著姚广孝的脸庞,他的眼睛看见一只冰冷惨酷,且正发出无尽嘲弄光芒的透明眼球,他的身体已无法动弹,几乎全靠姚广孝身体的支撑,才不至于倒下。
  然后他的耳朵依稀听见姚广孝的声音:“小子,我一根指头就能叫你死,但这又怎么样?武术根本是个可笑的东西,你我周身也都是一些可笑的人。我改变主意了,小子,你来吧。”
  铁蛋顿觉姚广孝双掌往后一收,自己的双拳便不由自主的打在对方胸口上。
  大伙儿立爆一片叫嚣:“十招了!姓姚的,你输了!”
  采声未落,就见姚广孝退开两步,阔嘴一咧,一连吐出几十块比拳头还大的血块,宽壮雄健的躯体竟一下子缩小了许多。
  众人只道铁蛋一拳打得他功力尽废,又自叫好不已,唯独铁蛋心中明白,见他毫不犹豫的将数十年的功夫毁于一旦,不由惊得呆住了。
  “空观”大师高唱一声佛号,蓝眼闪动,缓缓道:“空性师兄,但愿你从此断尽一切贪嗔痴妄,未始不是你的福气。”
  却见姚广孝依旧神采奕奕,满脸挂著鄙夷不屑之色。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的计画就决不中止。”
  仇占儿尖笑道:“你还夸口?如今你已是废人一个……”
  姚广孝咧嘴大笑。
  “你们这群三流笨蛋,老以为武功就是一切。其实这等莽汉之技,根本不值个大屁!我这一身武功,要不要都无所谓,你们少在那儿洋洋得意。”
  在场诸人俱将武功视作第二生命,乍听此言,都不禁楞了楞。
  姚广孝望著仇占儿,悠悠续道:“你刚才说我没了武功,就是废人一个。好,我现在就站在这里让你杀!”
  背负双手,摆出一副待宰羔羊之态。
  大伙儿都被他搞得摸不著头脑,暗暗寻思:“难道他是故意输的?他为什么要故意输?
  为什么要把一身武功废掉?难道他竟用这种方法向我们示威?“
  满心觉得不可思议,自度己身决无胆量在强敌环伺的情形下废掉武功,便都不由望著对方脸庞发起怔来。
  姚广孝冷笑道:“怎么著,连个废人也不敢杀?你们不是一向以武功自豪?就漂漂亮亮的杀我一次,给我看看。”
  众人又都心忖:“姓姚的花样多,说不定武功根本没有废掉,还是别上他的当,反正他已经认输,咱们也用不著逼人太甚。”
  东思西想,只没半个人敢贸然上前。
  却听“铁面无私”马功叫道:“我来杀你!”
  奋力摆脱柳翦风的纠缠,狠命扑向姚广孝。
  老虎和尚连动都不动,嘴角兀自挂著微笑。
  彭莹玉抢上一步,喝声:“凭你也配?”
  大手一挥,把马功震得倒飞回去。
  柳翦风恰恰翻起身来,顺手一掌打中马功后背。
  马功口中鲜血狂喷,凶悍异常的将身一转,双手紧紧掐住柳翦风的脖子。
  柳翦风掌不停击,打得马功胸口骨碎肉裂,马功却死也不放手,螃蟹钳子一般愈收愈紧。
  “千面罗刹”何翠急叫:“风儿!”
  冲上前去想要扳开马功的手掌,竟然扳之不动,急得嘶声哭喊:“姚郎,快来,那个来帮帮忙,求求你们……”
  姚广孝视若无睹,转脸对著岳翎缓缓道:“当初你创建‘神鹰’、‘飞镰’,曾否想到有今天?我可是早就算准了有此下场。”
  岳翎面色惨黯,摇头不语。
  秦琬琬抽出背上宝剑,向何翠掷了过去。
  何翠急急接剑在手,猛然斩去马功双臂,柳翦风却已舌尖微吐,气绝多时,尸体向前一倒,又和马功的尸体撞在一起,两人僵仆在地,仍然难解难分。
  姚广孝毫不动容,冷笑道:“没有用的东西,都是些没有用的东西!”
  目中涌出透骨寒光,续道:“我的错误在于一直把江湖人物估计得太高,还希望你们能助我成就一番大事业,岂知你们竟都是些眼光如豆、胸无大志的猪狗!老夫从今日开始另起炉灶,再也不跟你们这些上不了抬盘的小丑打交道!”
  却向岳翎一抬下巴。(奇书网 Www。Qisuu。Com)
  “只有你,等你那天雄心再起、锐气复萌的时候,你来找我。”
  言毕转身,大步而去。
  何翠抹掉泪水,叫道:“姚郎,等等我!”
  抛还秦琬琬的宝剑,匆匆赶到姚广孝身边,想要伸手去搀,却被姚广孝虎地摔开,只得低头尾随在后。
  星光下,只见老虎和尚直挺身躯,愈走愈远,踏在雪地上的步履似乎有些颠踣,背影却依然庞大慑人,恍若一尊金刚神像,渐渐消失在银辉漫洒的元代宫殿废墟之中。
  他来时像团白色的谜,去时仍旧像团白色的谜,更在众人心底种下永远也解不开的疑惑。
  岳翎不知怎地蓦然一惊:“他这么做,难道竟是不想让我下不了台?难道他真要等我再像从前一样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
  不觉背上冷汗狂流,脑中一片迷惘。
  彭莹玉喃喃道:“他的计画若果实现,到底是大汉民族的幸还是不幸?”
  皱眉半晌,“呸”地一口口水吐出老远,把头一甩,啐道:“十年不出山,一出山就碰见这种鸟事,真够闷气!邓老,吕老,回去啦!”
  当先行出几步,忽又转过头来,冲著东、北二宗诸人道:“‘白莲’三宗各行其是数十年,实乃本教一大憾事。老夫来日无多,若不能亲眼见到此事圆满解决,死了也不甘心。”
  东宗器量狭窄的韩不群已死,北宗也势力日蹙,这一句话,正正打中诸人心坎。
  “大天王”何妙顺和东宗大弟子王弘道当下齐一躬身。
  “近日内必赴荆山,听您老人家裁夺。”
  彭莹玉一点头,又目注铁蛋,道:“这事跟你也有关系,你可一定要来。”
  铁蛋正心绪杂乱,根本没听清楚他说些什么,只胡乱应了声“是”。
  彭莹玉又点一下头,正想转身离去,忽一眼瞥见“王蔡吴洪”四个老头儿兀自站在一旁发呆,忍不住圆睁狮目,大吼一声:“你们这四只傻鸟,还不快滚回家啃窝窝头去?”
  左足踢起一片雪花,洒得四个老儿蒙头遮脸,哇哇乱叫,拚老命拔足飞奔。
  彭莹玉哈哈大笑,又一脚把雪花踢向“飞镰堡”众,喝道:“滚!宾得远远的,都是些鸟,死鸟!臭鸟!”
  走一步,骂一步,踢一脚,满天银光乱闪,“悉沙”碎玉争鸣声中,数百名堡众四散遁逃在前,他老兄大嚷“打鸟”在后,眨眼就都没了影儿。
  “西宗”二老和邓佩、吕孤帆等人也向众人匆匆一抱拳,快步而去。
  “独角金龙”秦璜大咳一下,举起手,兀自想要召集堡众,风风光光的离开,扭头却只见所有部属早已走得精光,连死对头桑半亩、马必施二人都不见踪影,心中之窝囊简直难以言宣,又赶紧轻咳两声,连建文太子都不顾了,昂头背手,迈著游人观赏月色一般的步伐,慢吞吞的向城内走去。
  秦琬琬叫道:“爹!”
  她不叫还好,愈叫反而逼使秦璜走得愈怏,到了后头几乎是用跑的。
  秦琬琬跟了两步,又不由住脚,怔怔望著父亲背影,大颗泪珠顺著面颊缓缓流下。
  铁蛋此时方才回神,叹口气,抠抠脖子,走到岳翎面前,苦笑道:“我输啦。”
  岳翎摇摇头,脸上露出比铁蛋更苦的笑意。
  “是我轮了。”
  一摸铁蛋脑袋。
  “算你们倒楣,有我这么个几十年来一直都是输家的师父。”
  忽然纵声一笑,星光陡暗,人已不知去向,只闻悠长的语音自空中传下:“别忘了七月十五的‘盂兰盆会’。”
  铁蛋心忖:“师父说得不错,他一直都是输家。出身白莲,却不见容于白莲;一手创建三堡,却又被三堡追杀;跑到少林寺,长老可又觉得他讨厌,去年独力逐退天竺番僧,保全了本寺,结果不但没奖,反而被罚去菜园种菜;十几年费心调教咱们七个师兄弟,却一个一个都是笨蛋。唉,师父真够倒楣!”
  冰风刮来,遍体寒凉,心上涌起一阵莫名的凄迷,铁蛋仰面向天,忽又想道:“什么是赢?什么是输?这世间又何尝有谁赢过?师父总是输,却总是输得漂亮,这其实也满不错。”
  只觉夜空辽阔,天地忽荒,心中颓丧一扫而光。
  左雷笑道:“师父,输的滋味不赖吧?”
  铁蛋用力点头。
  “不赖不赖,好得很。”
  惹得无怒等六个师兄大呼“不要脸”。
  却见建文太子低头走向“空观”大师,合掌为礼。
  “弟子来迟,长老恕罪。”
  空观点了点头,眼角余光直在铁蛋身上打转,终于未发一言,领著太子和“杀生和尚”
  方戒默然而去。
  张三丰轻叹一声,喃喃道:“同样是‘空’字辈的,差得真多……差得太多了……”
  慢慢站起身子,向罗氏兄弟招招手。
  “你们的师父也死了,还是跟我来吧,看我把你们一刀两半。”
  罗全、罗奎怦然心动,仍不敢自作主张,面现哀求之色的望向东宗大弟子王弘道。
  王弘道笑道:“想去就去,唐教主想必不会不答应。”
  众人都听得一楞。
  “那儿冒出来个‘唐教主’?”
  却见王弘道将天书神剑恭恭敬敬的一并放在唐赛儿身边,肃然道:“小师妹,师父已死,老三也死了,老四已脱离‘白莲教’,往后东宗何去何从,就全看你的了。‘荆山’最好还是去走一趟,至于是否与其他二宗合并,或者大家散伙,也全由你做决定。”
  唐赛儿匆匆抹干泪珠,仰面急道:“你和二师兄呢?”
  王弘道黯然一摇头,辞别众人,领著简金章悄悄离开。
  后来他回返老家滦州石佛口,继续传习“白莲”教义,并且另造经书,俨然自成一系,子孙族人世代相传不绝,影响及于关内各省,并'奇‘书‘网‘整。理提。供'衍生出许多支派,诸如“天理教”、“义和门”、“大龙八卦教”、“白阳教”、“红阳教”、“青阳教”、“红莲教”、“青莲教”、“黄莲教”、“清茶门教”、“大乘教”、“西来教”、“静空教”、“烧香教”、“顺天教”、“先天教”、“摸摸教”、“衣法教”、“天香教”、“老佛门”、“一注香门”、“五荤道”、“悄悄会”、“龙华三会”……大大小小数百支,多半只是传宣教义,劝人为善而已。
  迨至万历年间,族人王森自称“闻香教主”,聚众二百余万,飞竹筹报机事,一日数百里,徒众蔓延山东、山西、畿辅、河南、四川、陕西各地,后事发被捕,死于狱中。
  其徒徐鸿儒乃率众作乱,僭号“中兴福烈帝”,以东宗的老标志红巾为帜,蹂躏山东全境,终被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