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嫁
丁姀怔了怔,确定纨娘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便就点了点头。来到适才踟蹰过的地方,拿走了一本《芳华集》。
二人出了门,管房的婆子落了锁。因见二人身上沾了些灰尘,便请至倒座内稍微洗了洗手,又坐下吃了两碗茶方才离去。
出了院门,纨娘便不能再陪,说道:“家里给冉之请了个先生,正在外院授课,我得去瞧瞧去了。”
丁姀颔首:“大嫂去吧。”
纨娘稍微迟疑了一下,嘴边一翘,便笑着去了。
因怕如意堂里那些抬床的婆子早到,丁姀也便不再多想,抄了条近路回去了。
打从一早出门,便是这个时辰才回来。抬头看现已是日上三竿,正碰见春草挎篮也从外边回来了。
“小姐,您怎么一个人呢?”春草快走几步,横起左臂小心护住里头的饭菜。
丁姀在提篮里转了转目光,看春草:“你这么快便从美玉家里回来了?”还顺道去厨房提了午饭回来。
春草道:“哎,小姐,别提了……奴婢去的时候,正好逢着美玉巧玉已经给她娘入殓下葬了。奴婢见香纸什么的也是不必的了,便留了一粒碎银,劝了她们几句就回来了。”说罢伸出只手,将从夏枝那里拿来的余下碎银都要还给丁姀。
丁姀便道:“还给夏枝去吧。”
春草“哦”了一声,便重又将银子塞回袖囊里去。伴着丁姀一起回了屋。
乍然一见院子里放了一张床,春草“咋呼”了一声:“这哪里来的床呀?真漂亮……”说罢忍不住上去摸了一把。
几位守在边上的婆子等了老久,面色死气沉沉地向丁姀行了个礼:“八小姐。”
夏枝在里头听到,便立马出来:“小姐可算回来了,这床……”
“拆了,到里头再合起来吧。这事今晚之前做好就得,各位婆婆先去歇歇吧……”丁姀道。
婆子们听着,便相互看了两眼,竟一个都没走。
丁姀微愕,心内转圜了片刻才想明白。对春草道:“你剩余多少碎银,都给她们吧”
“啊?”春草一吓。瞪大眼睛,再看丁姀说得一脸认真,便只好忍痛割爱,将那些碎银都送了出去。
婆子们这才见财笑起来:“这……奴婢们哪里敢啊都是给小姐们当差的,奴婢们不能要……”
“收着吧,下午要做的是力气活,拿着买些酒肉补补力气也好。”丁姀道,缓下脸色又笑了笑,“今晚上十一爷要用的东西,务必赶在晚饭前都弄妥当了。”
婆子们收下银钱笑颜顿开:“是,谨遵八小姐吩咐。”说罢就三三两两地离去,预备下午再过来。
“呸都是些啃血的老太婆”春草立马就啐了口唾沫,忍不住就替丁姀心疼那几两银子。
丁姀看她一眼,又有些啼笑皆非:“嗬……这床并非是二伯母拨下来的,婆子们帮着咱们又抬又拆,少不得也承担了些。倘或二伯母要责怪,岂不也有她们的不是?虽不至于大惩,不过也得消消她们的顾忌。”
春草瘪着嘴,咕哝道:“小姐您总是有理。”
夏枝掩唇笑起来:“快进来吧,春草,屋里头还有些东西咱们得理理呢”
“什么?”春草一骇。到了屋里头一瞧,只见宴息处搁了好几个一人抱的木箱。她打开来一瞧,竟都是满满的雨花石,“这……这些是?”
见雨花石剩的还算多,丁姀也不禁松了口气:“咱们可以做珠绣了。”再由梁师傅联系联系买家,兴许这路子真走得通。
于是那二人便将这几箱东西都藏到了里边小宴息处的品字柜里头去,才又伺候丁姀用午饭。
午时张妈妈来瞧了瞧,一番大呼小叫地进门:“哎哟,这外头怎么搁这么大张床啊?”
夏枝打帘出来迎,笑道:“那是给十一爷备的,下午就弄进来。”
张妈妈拍了拍蓝花印布的裙裾,拢尽发鬓上的一丝细微散发,道:“这床还这般新样,给十一爷岂不可惜了?倒不如,跟八小姐的换一换。”
丁姀正执细笔描一副工笔,听到张妈妈这番话,便微微抿了下唇。未见抬头去看什么,便道:“夏枝,请张妈妈进来坐吧”
张妈妈果然抢在夏枝前头打帘进屋,一瞧丁姀正伏案作画,昏花老眼里顿亮:“哎哟哟,八小姐正作画儿呢?”
丁姀倏然一笑:“画得不好……”
张妈妈立即凑过来要看,“啧啧啧”个不停:“咱们八小姐那就是俗称的‘神童’呢,这不一个师傅都不用找,竟也有这等修为。奴婢瞧着,跟七小姐屋里头挂地一样好看呢……小姐倘或有空给奴婢画上两张菩萨像,奴婢给带出去供家里头……”
“呸,哪里是你能差使地动小姐的”春草当即就吐了她一脸唾沫星子。
张妈妈“嘿嘿”笑着攥了把脸,也没跟春草计较,依旧伸长脖子瞅着那张画。
丁姀倒被瞧得不好意思起来,这是为珠绣铺的图稿,她不敢画得太难,于是就在库房里拿来的那本《芳华集》里头找了些图照样画符。她渐渐收了笔,拿了块白绢将画盖起来,慢慢引着张妈妈来至桌边,捧起夏枝倒上的热茶轻轻平盖吹气:“张妈妈这会子过来,是母亲有何吩咐?”
张妈妈眯眼笑道:“三太太让奴婢来告诉一声,这两日有个裁缝过来量衣,小姐没事还待在屋里好。”
丁姀的瞳孔蓦然如针:“怎么?我明州去前不是才做了?”
张妈妈一副了然的样子,挥手道:“那哪里能一样啊,这会子不是要……”说吧,口风甚紧地瞧了瞧旁边两个丫头,扇嘴道,“奴婢也不知究竟,三太太这么说,必然有三太太她的道理吧。不过姑娘家,那衣裳哪里嫌多的,人家都还嫌不够呢……”
“嗬……”丁姀苦笑,“我知道了。”
张妈妈正说到兴头之处,陡被丁姀淡然的话语给截了个死,顿有些不知所措。
丁姀斜睨了她一眼:“妈妈还有事?”
“啊……呃……”张妈妈一瞬脸色尴尬,直起腰脑袋里仔细搜索着,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呃……就是……那个……哦,十一爷……十一爷他这会子都在外头用饭,三老爷陪着呢……那个,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丁姀点点头:“有劳妈妈相告,就跟母亲说吧,这几日我都在屋中等着。”
张妈妈“哎哎”地应了两声,便有些无趣地走了。
夏枝怕那那幅画上盖了白绢濡遭了墨迹,便赶紧揭起来,轻轻抒了口气:“幸好没坏。”
春草便道:“真是个会登脖子上脸的老家伙,竟叫咱们小姐给她作画,还真有脸说这个话。”
夏枝没好气地道:“张妈妈素日待咱们也不亏,又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你挤兑她做什么。”说罢把白绢规整叠好放到身后床几上。见丁姀有些失神,便过去唤了声,“小姐,您在想什么呢?”
丁姀放下手里早已从热烘烘变得温凉的茶汤,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春草,你去外头等着,兴许那些婆子就快来了,你看着些,千万别让她们碰坏了什么。”
春草“嗯”了下,便去了。
夏枝便知丁姀是有意支开春草,不禁有些担忧起来:“小姐,您这是……”
“我想,在这姑苏也待不过多久了……”三太太竟已心急地要为她做起了衣裳。
“哎……小姐,不也是如此想的吗?往后去盛京,倒遂了小姐的愿了。”夏枝谈及丁姀要嫁往盛京之事,便还是有些难以释怀。倘或那人是舒季蔷,也就没有这万般的不放心了。想到此,不觉又叹了两口气,总想着那舒文阳是个难以相处的主,况还有个淳哥儿,别看素日与丁姀要好,可一旦知道要真做他的姨娘,那该以哪副脸来相对?
每每思及此,她总想到梁云凤那对母女。好似仇比海深的模样,外头人眼里的貌合神离,教人看得好不难受。
丁姀慢慢拂过桌面,翻转收滴尘不染指尖。她蓦然失笑起来:“你想什么我知道,你我相处这么久了,我何时让你真正担心过了?你现下担心我,我却是在担心你们。”
“小姐……是什么意思?”夏枝困惑。
第一卷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一波又起
丁姀仔细回忆着,脑海里依稀还有些记得清:“我那时还没多少印象,不知四姐当初出嫁时,贴身的陪嫁有几个?”她那回子对丁家还不大熟,故而想确认究竟自己所知有没有误。
夏枝胸口忽而跳突了一下,这般仔细想来,丁妘当初似乎仅带了个如春是贴身的丫头,余下的便是些粗使丫头跟婆子,及一些庄丁。她便不知不觉说了起来:“原想当初在四小姐七小姐跟前的还有两个人,一个叫青娥,一个叫彩霞。后来奴婢下山替小姐办事回来过一趟,那时曾说伺候七小姐的彩霞因不知何事触怒了当街一匹马,被马给踩死了。这后来就没见七小姐再要丫头。至于青娥,倒什么都没听说,当日四小姐出阁时还真的没见她……”
“这些倒是其次的。”丁姀道,“我是怕,这万一是因只能带一个丫头过去,我是舍了你还是春草都不愿意的。将你们留在这里,我又照应不到,不是苦苦害了你们?”
“小姐怎生说起这些来了。”夏枝强颜欢笑。被丁姀这一说,不禁也有些心慌起来,“舒公府必然比侯府气派,那也没有这等规矩约束女家的吧?”
“嗬……”丁姀无奈,“我这说了半天,你竟也不懂。怎么是舒公府的事情了,我是说,倘或我这边的风头冒过四姐当初,二伯母的脸上岂不是挂不住?”
“这……”夏枝语塞。
丁姀长长吸了口气:“也罢,届时看母亲打算如何。倘或只允带一个,我便舍些嫁妆就是了。”
“小姐……”夏枝眼眶一热,拉住丁姀的手顿不知如何感激的好。
丁姀摇了摇头:“我答应过六哥,好好照应你的。倘或被他知道把你舍弃在姑苏,他不定得把我剥皮拆骨了。”
“噗……”夏枝忍俊不禁,双颊上晕开酡红,“小姐真会拿奴婢取笑……”
“嗬。”真是迷失在爱情里的女人。那丁泙寅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不会是个好归宿,还真不知他这回去盛京,能闯出些什么名堂来。
她现在可真算有些懂了。缘何当初大老爷携了丫头私奔,会令人如此唾弃。既要兼顾家庭与爱情,还要奔波仕途生计,在这几者之间能做到平衡的,除了男人的理智与成熟,还需女人的体谅与宽容。显然在此上,大老爷是大大有亏于自己的妻子儿女了。
仅为爱情出卖家庭的人是自私的,为爱情而溯回游上的人,又该如何定位?痴?傻?还是贪?至少有那几分认真让人羡慕。自古来都说傻人有傻福,那傻人岂有几个是真傻的?且看如今丁家的这个丁六傻,能否抱得美人归吧下午,她们便坐在一起开始着手挑选适合的雨花石做珠绣,一面看着春草在里里外外地吆喝那些婆子拆床搬至里屋去组装,时不时还跑到她俩跟前来挤个眼睛斗个嘴喝口水的。可见一下午她才是个大忙人。
不过那床看着庞然简单,要拆开来再装回去,还真费了好大的劲。
夏枝中途出去给她们烧了几壶冰糖茶过来,几个婆子一乐都打起了她的趣。有说家里有哪个亲戚相对的,正愁缺个蕙质兰心的女当家,把夏枝臊地连忙在丁姀那里蹭着,再不去招惹那些说话没有忌讳的粗人了。
丁姀也不禁被她们给逗笑了。不过耳边便又传来了她们嚼舌根的话:“……说到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咱们府里几位小姐的年纪也都不小咯,府里近两年可是有的喜事要操办了呢……”
“哎?听说去年的时候,咱们姑苏的吕墨轩吕家的二爷托媒人向二太太提亲,让七小姐连人带东西的都给摔了出去,好一顿骂呢这不打那回之后,媒婆都不敢再去了……”
“还说呢,那吕家也是个闹笑话的。过了半月,见七小姐不成,便改去招惹五小姐了。五小姐就说了,你们上回在我七妹那里吃了亏,便来我这处寻开心了。有道是君子有节不穿破鞋,她小女子也还瞧不上那双臭脚呢说得那媒婆差点没哭,也被喜儿君儿那两个丫头给轰出来了……”这一个显然知道地更多,大家一时凑在一起,喝着糖茶,不禁就把那些小道消息都汇聚在了一起,八卦来八卦去的。
“要说咱们家这两位小姐也真不是好招惹的……嘿,谁敢再来打她们两位小姐的主意啊……我看怕是要焐在自家里长青草咯”不乏些背地里等着看冷笑话的。
有人一正色:“这倒不是。我看五小姐这事若搁里头这位八小姐头上来,不定就屁颠屁颠去了呢。”说罢噤声,似乎是防备着隔墙有耳。
殊不知,婆子们往日都粗声大气惯了,自己倒不觉得什么,可恰恰旁人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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