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嫁
丁婠眼一瞠,立刻转过这弯,不自然地嗤笑起来:“嗬……我看重点才是这其二吧?容小姐你要说什么,我洗耳恭听。往后的日子,还须得姐姐你多加提点呢……”
“我也是才知道此事的,赵大太太这番安排固然不妥,但……我也没想到,没想到那个人竟会是五小姐你。原本,祖父是说,侯府家业庞大,只有丁四小姐一门媳妇儿可靠,难免不堪负重,就想……就想我去做个帮手,故而……故而替我做主说了这桩亲事。这事,我是到了明州才知道的,嗬……我也,我也无可奈何呀”
丁婠“蹭”地起身,甩袖道:“你无不无可奈何我没兴趣知道。不过你若是真有愧疚,我倒是不介意将来咱们一起侍奉夫君姑嫂,守望相助的。好了,今日太早起,我去睡个回笼觉……姐姐,我就不送你了”没等容小姐说话,她便带着丫头又上楼去了。
容小姐忍不住抽泣,掩住脸孔摇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实非我所愿,却无奈命运捉弄我等。这以后,让我如何是好?”
丁姀起身,轻抚她的背。如今知道这几桩事情的内里真相,她反而乐观了些。纵然赵大太太再不喜丁婠,但好歹还有容小姐做依,日子虽难,也不至于过不下去。再说那柳解元,他做错的便是盲目报恩,不择对象。倘或他与丁家真有缘分,他日功成名就喜结良缘也未为不可。
容阁老虽然人为干预了许多,可是更像是命里早就注定了似地。
既然如此,想这些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倒是容小姐,她因容阁老的一己私欲而嫁给赵以复,她甘心吗?
“身为女子,迟早有一天是要出嫁从夫的。同要走这条路,不如就走得更加有用一些,这于我来说,反而更让我欢喜。一个女子,能为家族排忧解难,倍感有幸。”丁姀想得太深,竟不自觉地将疑问问出了口。容小姐听后,却是微微一笑,如实说了这番话。
丁姀好不意外,命运纵然对她不公,但她却拥有一颗宽容的心。反观丁家,这么多年心心念念这其中的怨恨,视容家犹如毒蛇猛兽似地避之不及。不仅仅断送了丁妙的一段金玉良缘,也使得丁姀送了一条性命。如果二老爷二太太等人真的对丁老太爷敬仰尊重,又何必牺牲丁姀守孤六年赎罪,去换取二老爷的仕途光明呢?
可见,有些事情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想要遮掩自己的罪恶,就会欲盖弥彰。
想到此,更觉得容小姐可敬可佩。容阁老有孙女如此,可比丁老太爷有面子多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教养问题吧……
送完容小姐离开丁家,心情柔和许多。像是原本轻易浮躁的心,一瞬间被软化被融合。本着让丁婠开开心心出阁的意愿,她打入住宝音阁以来,头一次上楼去了丁婠的房间。
不曾走过就不会发现,原来这步楼梯十分逼仄陡峭,丁婠每日上下,要完成偷听偷窥她们一行人的说话行踪也真是着实不易呢喜儿来应门,见到丁姀站在门外,呆呆愣了良久。半晌才扭头对立面的丁婠道:“五小姐,八小姐来了。”说罢就拉开门,让身许她进屋。
君儿喜出望外,赶紧挪凳子沏茶:“八小姐怎得空上来?”
丁姀笑了笑:“就想来瞧瞧五姐。”
丁婠伏案提着一面竹弓正将一张鸳鸯枕巾收线。低头咬断线头,“哼”了一声,嘴上却抑制不住地笑了。
傍晚下楼,丁婠同与丁姀用了饭,晚间又说了些闺房私语,便就各自散去睡下。
再过几日,丁婠就出阁了。眼睁睁掐着时间,时间却似一晃而过。
古来女子出嫁,大红是主色。迎正室八抬大轿,锣鼓唢呐媒宾环俟。又有亲友道贺,男方迎亲,热闹非凡。可——纳妾却绝非如此。穿的是粉衣,且不可浓妆脂粉,更不能堂而皇之从正门出阁,万般规制都教正室低了许多阶。
丁婠出阁那日,飘起了一阵雨。拜别过两位太太与二老爷,又与姊妹话别之后,便手提包袱,在喜儿、君儿的搀扶下,蹬车离去。后面跟着的,则是载了嫁妆的马车。就这么简简单单,无喧哗无喜庆更无长辈的祝贺。
宝音阁楼上一下子空了,丁姀也有许多怅然。
丁婠走了没多久,刘妈妈就奉了二太太之命到宝音阁:“二太太说,楼上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让八小姐搬过去。”
丁姈就不舍:“下面住得好好的,而且八姐的东西都在这里呢……搬来搬去岂不麻烦?”
刘妈妈赧色,看着丁姀,仿佛也要她一句话。
丁姀笑了笑:“九妹说得对,怪麻烦的。而且……五姐虽然嫁出去了,但是偶尔还能住住。空着就空着吧,若是怕派人打扫,我让夏枝春草做了就是。”
刘妈妈当然不好意思,推托了几句,便就回二太太处复命去了。
这日下午,丁姀便趁丁婠出嫁,阖府闲暇,让夏枝出去将三太太昨日相中的屋宅下定。待再做几日检视,便能钱款兑讫,拥有自己名下的屋宅了。
等一切办妥夏枝回来,已近深夜。亏得因丁姀的人缘好,后门的婆子总给夏枝开门,要不然也真愁这进出的问题。
回来便告知,诸事办妥,接着便等机会再将晴儿送出去,买几个丫头伺候打扫打扫,购置些家具什么的便能入住了。宅子不大,不过却有个不错的花园,丁姀也很是满意。向往着能举家平平淡淡过日子的时候。虽然,即便能过上,这种日子也是极其短暂的。毕竟离婚期不远了。
夏枝正一一说着宅子里的一切,忽然戛然而止,凝神侧耳,似乎听到了什么:“小姐您听,这几夜似乎总有这个声响。”
“嗯?”丁姀顿了下,知道夏枝说的是什么。答道,“是七姐……”
“七小姐?”夏枝吃惊。若不是以前在掩月庵听惯了诵经念佛的声音,她亦不会现在才发觉。只觉得怪异,“七小姐什么时候有这份心读经书了?”
“前些天,她念地是往生咒,应是为了超度如璧。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知道如璧没了的事,我想……大概是素娥禁不住她缠问,心软告诉的。但好在没有闹,就让她这般吧……”丁姀道。
夏枝一听:“可现在不是往生咒了……”是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克心魔,渡邪念居多。
第两百六十七章 胁迫
“是啊,可能七姐她已能自救自省自渡了吧”丁姀喃喃地道。
夏枝犯愁:“可这样一来,二太太岂肯罢休?小姐,这会牵连到您的。咱们这里,可就只有您又经书,二太太不必问便知道七小姐的书都是从何而来的。”
“不是书,是人心。”丁姀摇头,“七姐从小自我,我想……二伯母是无论如何都阻挠不了的。就像……这回她阻挠七姐嫁人,却催生了七姐抛却杂念。有喜有悲,有好便会有坏……不过她如真能心静下来,怕也不会这般将自己强行关在屋里了。”
两人站在窗口静静凝望,春草的鼾声渐渐混淆其中,让丁妙若有似无的诵念声渐渐远去,再不清晰。
夏枝所担心的事情,没过了多久便真教二太太发现。那日怒气冲冲让刘妈妈来拿人,丁妙却将自己反锁在屋里,凭刘妈妈在外头一个劲地唤都不开门。刘妈妈不敢硬闯,只得回头去请二太太过来。
丁姀丁姈在屋里听到,且都出来瞧。见刘妈妈一副欲哭无泪地离开,便知道丁妙这回逃不过去了。这些日子一日三餐是二太太身边的人亲来伺候的,药石等物若是丁妙不肯用,则用强的。
丁姀这几日不大在屋里呆,但丁姈却知道这些。心疼地泪湿眼睫,揉着眼睛道:“七姐真可怜,打小也不知道被灌了多少药下去,也没见身子好起来。我看不吃那些,身子不定比现在好呢”
丁姀突然想起曹禺的《雷雨》,是不是分外相似?若是丁妙本身没病,只是底子差了些,那这些年来入口的药,就好比是一种慢性毒药呀常言道,是药三分毒,吃进肚子里的只有自己最知道。也或许因为如此,丁妙才最恼恨别人提起这些。
随后,刘妈妈带着二太太疾步过来。这一瞧怕是要出事情,两姊妹也便出去迎她,在院子里就碰在一起。
“二伯母(二太太)。”
二太太细眼愠怒,还算在她二人面前克制。僵硬地挤出一丝笑:“都在屋里呢?”
“二太太,七姐她只是倔了些,您千万别罚她。待咱们好生劝了她,她定能好起来的。”丁姈忍不住求情。
二太太原本还佯装和和气气的嘴脸立马透出一股戾气:“女儿是我养的,她几根肠子我比你们清楚。若是你们能劝得来,刘妈妈又何必要我过来以前姑息纵容她的任性刁蛮,因她尚是为了自己打算,我便作罢。如今……这丫头已然要与我作对了姀姐儿,你也说天下父母心,这天下哪个做爹娘的会害自己的骨肉?”
丁姈被吓得往丁姀身上一缩,怯生生的模样仿佛一只无辜受牵连的可怜猫儿。
丁姀伸手扶住丁姈的胳膊,正色道:“二伯母还得顾好自己的身子,阖家上下都是二伯母一人撑持,为咱们都操碎了心。若为七姐的事让自己也得了病,那七姐恐怕也就再没人管了。”
二太太一愣,心里不得不承认丁姀说的是事实。二老爷公务缠身,且只会严苛刑罚儿子们,对于女儿们如何管教,还有人能比她清楚吗?自己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倒让丁姀这对母女有机可趁了。
于是抖擞精神,重新静下心来,“嗯”了一声:“刘妈妈,去敲七小姐的门。”
刘妈妈无奈地吁了口气,这在丁家做事,可是越来越难了。二太太有令,不得不照做,弯着腰磨磨蹭蹭地摸到屋门口,正要提环敲门,忽然“吱嘎”一声,门却自己打开了。吓得她一把年纪失声尖叫,一下子滚回了二太太身边。
众人几都抽了口冷气,只见丁妙穿素袍,披长发,手里握着把森森的剪子。
“妙姐儿,快把剪子放下”二太太恍然,这下有些害怕,连声音都不觉发抖了。
刘妈妈也颤颤巍巍地哀求:“七小姐啊,咱们有话好好说,不动剪子啊……”说罢就肥着胆子要去拿丁妙手里的剪子。
丁妙忽然后退了一步,苍白的脸狞笑,抬起剪子面对众人一一滑过:“你们都是来看我笑话的对不对?”
“奴婢……奴婢们哪儿敢呀”刘妈妈惊魂甫定,适才那一下,剪子可险些划花自己的脸呢犹记得当初的杏让让她给剪了鼻头,这会儿恐怕还没好了伤疤呢由此,她就再不敢轻易上前了。
“混账,快把剪子放下来你要做什么?”二太太涨红脸,还没亲眼见过丁妙敢闹如此大的动静。她只道,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他人,自己毕竟是她生母,自己的话她岂有不听的道理可事总有出乎意料之外的。丁妙不光没搁下剪子,反而冲二太太森森地笑:“做什么?你说我要做什么?你害死了如璧,我还没问你要做什么你把如璧还给我你把青娥还给我……”
“你……你胡说,如璧现还好好的在外头养病,什么时候我害死她了?丁妙,你给我把剪子放下来你若放下来,我便允你去见如璧”
“呸”丁妙毫不留情面,“你以为我疯了失去理智无法判断了?娘啊娘……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我是你养大的,我的一言一行可都是你教的。你到这个时候却还糊弄我,嗬……嗬嗬……真是悲哀呐……素娥,你说,二太太是不是把如璧害死了?你快说”
“七小姐,二太太,不关奴婢的事啊……呜呜呜……”素娥双膝发软,被丁妙拿着剪子逼问,那脑袋里就跟乱麻似地,什么都不知道了。只一味哭着求饶。
二太太真是恨铁不成钢,一脚把素娥踢翻:“我要你做何用,你个捅娄子的jian货”
“哎哟”素娥禁不住二太太发了死力的这一觉,倒在地上竟爬不起来。
丁姀与丁姈赶紧过去扶了她一把,示意她暂时别说话。
宝音阁里,春草风儿青霜听到吵闹,往窗口上一趴,才见是丁婠丁姈都在场。怕殃及她们,怕得赶紧过来,好为她们挡一挡。
见到众人都怕自己怕得要死,丁妙眼里凝满了眼泪,忽然颓然垂下双臂,似乎十分失望:“你们都不喜欢我。我从小是个病秧子,短命鬼我根本不能活到现在……我已经白活了这些年我活得不如丁婠,我活得更不如丁姀”
“住嘴,你说什么丧气话你还想闹的笑话不够吗?把剪子放下其他事情容后再说……你们都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拿剪子呀”二太太气急败坏,真想逮一个丫头就给一嘴巴子。
“不要”丁姀大叫。此刻正是强弓易折的时候,怎能硬碰硬地来可还是晚了一步,刘妈妈等人不得不听从二太太的话,都跑上了台阶去。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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