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嫁
丁煦寅昏迷地还不大安分,蹬腿挠人不说,还只管喃喃地说梦话。一下子哭了,一下子又笑了,弄得在场的人都好不焦急。
丁姀看外头的雨势不大,就想让春草去请大夫。春草眨巴眼,偷偷把丁姀拉到旁边说话:“小姐……怕是喝了人参鸡汤的关系。”
丁姀想起来春草的确说过丁煦寅进屋睡之前脸色通红,只不过自己不曾在意。这可是极度上火的表证,自己毕竟年长几年能吃得住人参的火候,可是丁煦寅还并未曾发育,他就抵挡不了人参行气在五脏六腑的热血翻涌了。而且翻涌地还不是一般地厉害,都流鼻血了!
要败了这股火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
春草吸了下鼻子,暗忖难道是自己咒的?
沉默良久,丁姀就道:“先去请大夫,总这么发烫就不好。”会烧坏脑子的。
春草点头,只得认命去了。心里一直打自己的嘴巴,早知道不说那句话了,现在这可算是一句成谶?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等大夫过来,都已经到了下半夜。外头冷风呼啸擦着屋顶瓦片而过,柳姨娘那边的窗户拍打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众人都不曾分心在这个上头。
那大夫问了晚间吃过些什么,得知喝了野山参炖的乌鸡汤,止不住训起话。那东西不是这么大的孩子能喝的东西,往后饮食方面可不得马虎。开了败火汤剂,碰巧春草这回心里是有底的,来之前就让大夫准备了泻火的药丸,先给丁煦寅喂了几颗。
因出诊是在下半夜,那诊金要比白日里贵了几成。丁姀在妆盒里数了好几遍,那底下的几吊钱还是风儿的娘周嫂子给退回来的,哪里够付诊金药费?又不能去惊动母亲,自己往哪里凑钱?
咬咬牙,她把手肘上那串琉璃珠下的汉白玉兔拆了下来。
冬雪见丁煦寅吃了泻火药果然有好转,就守得寸步不离,哪里还知道这些?
大夫正等着收钱。美玉跟春草相互看两眼,压住丁姀的手有些吃惊:“小姐莫不是想拿这个抵押?”
丁姀苦笑:“如今捉襟见肘,也只得如此。”
春草跟在丁姀身边这几年,庵里清规戒律多,不做赏赐什么的,更别说丁家送上山那拢共给三人才一两三钱的月钱,就算打赏也打赏不到多少下来,所以身边并无半分积蓄。美玉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又逢巧玉要出嫁,都给了她,也是个光光族。
两人哀叹一声,也只得眼睁睁看着丁姀拿那只汉白玉兔做了抵押。大夫见玉质温润确实是个好东西,于是并未有过推辞。但丁姀再四强调,一等她周转过来必定带银两去赎回,大夫含含糊糊地也答应了。
索性夏枝的伤是从如意堂里支的银两,三太太虽一直未曾提到过什么,但都默许了白天时的整件事。唯今晚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柳姨娘身子状况不明朗,若知道丁煦寅也出了问题,这不是雪上加霜么?更何况,她亦不想让人认为这是母亲在伺机报复。
她慢慢走到床边,看到丁煦寅已经安担下来许多。冬雪瞧起来有些疲倦,眼睛里布着几道血丝,守在丁煦寅身旁一动不动。
丁姀示意美玉去替了冬雪,冬雪却不肯走:“奴婢还是等爷醒了再说吧。”转念一想丁煦寅霸占的是丁姀的床,就又有些不好意思,“八小姐,这回可多亏了你了。奴婢立马抱爷睡里间去……”说着就要动身。
丁姀赶紧压住她肩头:“嘘……十一弟现在身上不舒服,醒过来反倒令他难受。这里且交由美玉春草看着,你跟我出来一下。”
冬雪愣住,见丁姀态度温和,便还是坐在床沿上踟蹰。
丁姀笑笑:“你不放心?”
冬雪望了丁煦寅两眼,笑得有些尴尬:“小姐说哪里的话,奴婢是怕十一爷醒了找不见奴婢,又闹起来。”说着慢慢起身,“不过看样子一时半会儿的还是醒不了。”
丁姀就打前走,边道:“好在十一弟身旁有你,若换做别的人就不见得如此死心塌地的了。”
冬雪低着头一步一步盯看自己的脚尖落到地板上,踩碎烛光的昏黄。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事,表情变得柔和起来,微微笑着有过一瞬间的失神。然而很快回到了现实里,两股眉毛便又重新拢到了一处。
丁姀到了小宴息处,随手把床几上的珠绣盖住,就在填漆床上坐下,指往对面的位置,对才过来的冬雪道:“别见外,你也坐下罢。”
冬雪知道丁姀不是个惯常讲客套的人,她让坐便是真的让你坐。于是点点头就坐在了填漆床的另一边。
烛光映衬丁姀的脸颊,使她五官较之白日里柔和许多。眼睛里闪了一片烛光,动人的光跃似沉在水底的金子。她在心里兀自琢磨了一下,缓缓说道:“这事说来也有些难为你,但你要细细听我分辩。”
冬雪端正坐姿:“小姐您说。”
“姨娘的身子你再清楚不过,如今好生调养还或尚可延续些时日,但你我心里都清楚明白,难保不会有油尽灯枯的一天。”
冬雪的鼻子发酸,半张脸隐在暗处微微点头算作是认同丁姀的话了。
丁姀心里吁了口气。冬雪跟丁煦寅最为亲密,即便是丁煦寅丧失理智要打要杀的时候,碰到冬雪都有手下留情。所以要让丁煦寅信任自己,首先必须让冬雪认可自己。冬雪虽曾说过感激她之类的话,但自己毕竟不能够确定,那些是否存在有必要的客套成分。
第一卷 第七十八章 丁婠的造访
于是清了清嗓子,丁姀又接续道:“太太把爷安顿在我这里,这怕是长久的事情。姨娘也亲自把十一弟交给了我,这份信任我始终觉得有愧。正因为如此,今晚这件事就务必不能让姨娘跟太太知道,免得她二位长辈都平添担忧。太太倒还是其次,就是姨娘……”
冬雪愣愣看丁姀,这份意思她懂,她原本也并未打算把这事说给柳姨娘听的。却不是因为怕柳姨娘听了加重病情,而是怕三太太知道了,赖十一爷自己身子骨轻薄。这会子听丁姀提及的理由,心里翻腾过一阵感慨,即便是自己都不曾想到这事会使柳姨娘病情加重,可丁姀却偏偏想到了。
见她发愣,丁姀以为冬雪不能同意:“我知道是有些为难你了,你是姨娘屋里的,向姨娘报备也是常理。”
冬雪摇头,蓦然淡笑:“八小姐放心,奴婢不会如此糊涂的。眼下大夫已经为爷开了药,想必等人参的劲头过去就该好了,既然没什么大碍,奴婢想也确实不该让太太跟姨太太担心。况且……那汤是爷自己讨的。”
丁姀松了口气:“那就好。”
冬雪这时面色犹豫:“小姐,奴婢一直不曾问,夏枝怎么样了?”
“她……”丁姀一时语塞,摇了摇头,“且先仔细着,还得看后来如何。这事谁也说不准,兴许将来没事也不定。”
冬雪明白丁姀这么说无非是想让她好过一点。丁煦寅闯祸,她也有极大的责任,这里头谁都不追究固然有些三太太的缘由。可如今私下里自己跟丁姀面对面这么坐着,丁姀都不曾对她有过一句难听的话,她这心里就大不安了。
两人就说了这些话又都先后回到起卧室。美玉跟春草正给丁煦寅换新的巾帕退热,见她们进来就让到一边,让冬雪动手。
春草忍不住,背过身去打了个哈欠。丁姀注意到,往窗外瞟了眼才惊觉天际泛蓝,已到了鸡鸣时分。她们竟一夜没睡……
趁着还尚算早,能补个觉,丁姀便让美玉春草两个回去休息之后再来,自己则到暖阁里间上躺了躺。一觉醒来时,暖阁里的那扇小窗剪出一柱阳光,这日的天气竟然好了。
外边珠帘晃动,不一会儿夏枝便捧着水盆子进来:“奴婢估摸着小姐是该醒了,于是过来瞧瞧。”
丁姀诧异,不是让夏枝歇着吗?她起身慢慢给自己穿衣裳,夏枝见了利落地上来伺候她,边给她一颗颗扣住梅花扣,边轻声道:“美玉跟春草都睡死了,奴婢便没叫醒她们。”
丁姀一想这两个人怕也真的是累坏了,于是点点头认可。看了一眼那道小窗,她问:“什么时辰了?”
夏枝道:“还不到辰时。太太适才派人过来过一趟,奴婢推说小姐这几天病了没有早起,她就回去了。”
收拾完体面,夏枝又道:“早饭在外头,小姐要在这里吃,还是上外头去?”
丁姀一笑:“你出去过?”
夏枝捂住缠着布条的创面,轻轻“嗯”了下:“奴婢只说是自己不小心让树枝给划的。”
丁姀点点头,早就料到夏枝会这般在外人面前把话说圆。于是道:“还是去外头吧。”
经过自己起卧室的时候,竟然不见丁煦寅跟冬雪。她稍微诧异,直到来到小宴息处,瞧见那圆桌上原本摆着的两幅碗筷,已有一副有动过的痕迹,才知丁煦寅定是用过饭去柳姨娘处了。
早饭是双份的白粥配腌菜姜丝,丁姀本就是一贯吃的少,不过丁煦寅那碗却显然没怎么动过。大概是急着要去见他**,故而连早饭都顾不得吃了。既然已经起身,那就是野山参的火亦已经败得差不多了,今朝让人再去抓些败火汤剂过来把根去尽,到了晚上也就能够睡得更加踏实了。
正吃着早饭,外头忽闻喜儿的声音:“八小姐在吗?”
丁姀放下碗筷示意夏枝出去看看,转眼夏枝便领着丁婠主仆进来。
丁婠一路笑着:“哟……八妹能起了?这倒是好事,来,让五姐瞧瞧病好些了没!”说着就已经毫不客气地就近丁姀坐下,手肘横摆桌面,另一只手便顺势拉起丁姀的手掌,“我一早就听说你受了风寒,怎么样?吃了药没?若没的话,我屋里倒是还有几味去寒的丹药。”
三房日常必备的丹药都是行月制,每月跟月钱一起发放至各房,那都是二太太手底下操持的事情。以人头起算,每人约有一两银子的惯用丹药钱,所以三太太这边在丁姀没来之前应当算是最少的。逢近月柳姨娘的身子时好时坏,三太太就把多数药丸都放到了她那里。丁姀是这月中才回的家,故而不占此份。
看着丁婠的笑脸,丁姀狐惑,每每见她无事献殷勤就总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回接着一回,她不禁真有些成了惊弓之鸟。丁婠这回过来,又是为的什么事?据闻二太太那里可冷落了大房好一阵,丁婠去请安吃了几回闭门羹,就连大太太去,二太太亦是爱理不理的。
“那都是昨日的事情了,现下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正想寻个时间去瞧你。”丁姀慢慢答道,依旧稳缓地一口一口就着腌菜姜丝喝白粥。
丁婠看了一眼这桌面上的早饭,微有吃惊。但随即便已掩去,换了一副端庄的笑:“你看我,来晚了。早知道你昨日病了,我昨日就该过来了。”
丁姀眼皮一动,忽而意识到什么。丁婠会在这个时间来,就表示她在今早得到的消息并不是自己得病,而是另外的什么。她淡然地扯出一抹笑:“都是自家姐妹,何况我也不是什么大病,要都过来瞧,倒弄得我该不好意思了。”
丁婠见丁姀仍旧平平淡淡一如往昔,心底有些没谱。往她那里靠近了坐一坐,捏着声音轻轻问道:“十一弟跟你住一起了?”
丁姀冷笑,道:“原来五姐是来瞧十一弟的,害我还真是白高兴了一场。”
丁婠被这么一说,脸色尴尬:“我的好八妹,你这么说倒是把五姐误会地深了。你是我的亲亲八妹,能掉了那个身价跟十一弟比么?”
丁姀放下白粥拭嘴,慢条斯理道:“十一弟怎么了?十一弟不也是咱家的人?好了吧五姐,咱们也别追着话在十一弟身上打转了,若你真是来瞧我的话,那就帮我画一幅鱼莲的样子吧?我打算绣个罩面。”
丁婠一愣,自己拐弯抹角要打听的事情却被丁姀无意间打了太极。于是只得装作很吃惊的模样:“鱼莲?你怎么起兴绣罩面了?”
“巧玉下月就要办事,我没什么能送的,就想绣个罩面表表心意。”
丁婠哪里有那个心思给丁姀画罩面的鱼莲图,屁股已经慢慢挪离了杌面,一副有事在身的模样:“哟……可是不巧,近来府衙里公务繁忙,大哥时常不在,我得帮衬大嫂去照顾冉之去,免得他又做了什么事惹了大哥不高兴。”
丁姀面露遗憾:“冉之要紧,那五姐还是赶紧去罢,我也不敢留你了。”
丁婠这才起身站直,拉住丁姀的手又是一番嘘寒问暖的嘱咐,最后带着喜儿一道匆匆离开。
夏枝不禁疑惑道:“五小姐什么时候关心起十一爷来了?”要知道当日丁煦寅遭了三老爷一顿鞭打,尽管丁家人都知道这事,各房却都没来个明面上的人问候一声。即便是派了人来探望丁姀,也都对丁煦寅闭口不问。除了个九小姐丁姈来过两回,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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