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嫁
丁婠的身子渐渐冷却,倏地滑落在圈椅里,半晌没有恢复知觉。
丁凤寅竟会与梁云凤私通?丁姀也被震住了,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正直磊落的丁凤寅会做这等事。
二太太气得脸色发红,揪着胸口连道:“快写了家书催你母亲过来一趟”
丁婠怔愣着回神,贝齿间却溢出吟吟的笑:“何必劳烦母亲千里迢迢地再过来呢大哥是个敢作敢当的人,会对梁小姐负责的。”
二太太瞪凸了眼乌子:“负责?他一个衙门文书要怎么对个大人的千金负责?他负得起么?难不成让你大哥休了纨娘?”
丁婠抬眸,冷冷迎视着二太太的厉眸,回道:“正妻下堂古来有之,再说,也不知道梁小姐的意思呢或者,她愿意也不定”
“呸”二太太当面就吐了她一脸唾沫星子,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你还当咱们丁家是什么人家?你大哥又是什么风流贵胄?梁小姐又是何等身份之人,岂肯屈就姑苏一座小城?况纨娘十五岁便嫁入丁家,一直规行矩步谨言慎行为你们姊妹做表率,未曾做过什么出格之事。十六岁便生了冉之,一门心思在咱们丁家相夫教子。你却说出这番没良心的话来?你倒是说说看,七出之条,你大嫂是犯了哪一条要她下堂?你何不干脆要你大哥休了她还省力一些呢个腌臜货……”
丁婠被说得面孔发热发涨,躬起身子想反驳,却无言以对。
丁姀想起初见纨娘的时候,出落地那般娴静温柔,虽话不多,可极将丁凤寅与冉之摆在首位。男尊女卑的思想根深蒂固,让她一直视丁凤寅为自己的天,冉之是自己的地。可这一天天地都将不属于自己的时候,这个女人怕是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吧?
她不禁揪心,暗道丁凤寅可千万别这么做才好。
二太太再欲教训丁婠几句却已提不上力气,正巧刘妈妈跟芳菲两个人携手气喘吁吁地跑来,一路上大呼小叫地:“哎哟二太太五小姐,还杵在这里呢……快闹出人命来了……”
“吵什么吵?还嫌不够丢脸是不是?”二太太没好气。
刘妈妈当即噤声。芳菲道:“梁小姐闹着上吊,梁太太晕了过去……二太太,您还是去瞧瞧吧”
二太太咬牙,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孽障啊孽障”,便随刘妈妈芳菲去了。
丁姀想,一来自己并不知端详,不能妄作评断,二来她极怕此事是梁小姐故意为之的。这种欲冲破牢笼而不择手段的心情她太了解,而且她也实在不相信丁凤寅会如此不知事情轻重。于是扶了丁婠,跟夏枝喜儿她们都赶去了梁小姐那里。
只见屋前的石头圆桌上已坐了几个人,另有好几个丫鬟在门外徘徊。走近一看,那坐着的人当中就有躬身抱着脑袋懊丧不已的丁凤寅。见他如此,丁姀的心渐渐往下沉,不禁猜测事情是否真如二太太说的那样。
陪着丁凤寅坐在旁边的是舒七爷的丫鬟晴儿跟红线,两人皆苦着脸不知如何劝慰。
这时见她们走近,门前打转的碧纹飞快过来,一下子扯住丁姀的衣裳,苦苦哀求:“八小姐……看在我家小姐与您甚谈得来的份上,您去劝劝我家小姐吧?她若去了,我也活不了了呀”
丁姀看着碧纹,点了点头:“我随你去。”
二太太本想阻拦,可是到嘴的话临了又吞了回去。由着丁姀随碧纹进屋去了。她自己则带着丁婠到了丁凤寅跟前。
丁姀进屋,已见丁妙也在里头,略略吃了一惊,便撇过头去看失魂落魄坐在地上的梁云凤。看来闹地可是不轻,她已半分姿态都无,与早前的第一眼认识时简直判若两人。丁姀不禁想到,梁云凤是铁了心不让梁太太好过了,可是为什么要找上她们丁家呢?她要玉石俱焚何苦连累丁凤寅?
梁云凤头上的朱钗宫花皆乱,发丝狼狈垂落额面,被眼泪化开的细致妆容早已成面目全非。丁姀到她跟前时,只听到微弱的啜泣声。
梁太太被人扶到床上休息,似乎气得不轻,这时候竟没了半点声息。整个屋子都静静地,在场梁府的丫鬟跟舒公府的婆子都没人再敢去劝梁云凤什么。
丁姀将目光对向软泻于地的三尺白绫,忽然皱起了眉。
梁云凤发觉,突然疯了似地扑到白绫上头,嚎啕起来:“让我死了吧……我没脸再活着了……呜呜呜……”
丁妙的凤眼微斜,一条身子坐得端庄依旧,且绷地一丝不苟。懒懒地打量了丁姀一眼,冷笑着道:“八妹,我劝你还是别来掺和了。还是将此事告知大伯母的好些……”
丁姀的手颤了颤,犹豫了下,但还是去扶了梁云凤:“梁小姐,且起来再说话。”
梁云凤停顿了片刻,须臾又哭道:“我不起来,你们大哥一日不作出交代,我便不起来。合着我也没脸见你们了……”
丁姀原本温热的目光渐渐漫上一丝冰冷,然还是软言道:“脸不是别人给的,是看你自己要不要。”
屋里人听了不禁都骇住。丁妙也惊愕万分,想不到这八妹还有这股子勇气。梁云凤自然是又羞又愧,咬着牙浑身瑟瑟发抖。
丁姀冷着声又道:“若还有点骨气的话,就站起来好好说。大家商量个主意,总比你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好。”
梁云凤趴在地上犹犹豫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慢慢爬了起来,目光间明明灭灭地,似乎带着一股胆怯。手里抱着那三尺白绫始终不肯放下,也不知还要拿它来做什么。
丁姀叹了口气,拉她起来:“我大哥就在门外,有些事情含糊不得。小姐的名声跟别人的名声都同等重要。还望梁小姐慎重考虑之后再作决定”她旁敲侧击地,无非是想梁小姐回头是岸。
梁云凤咬了咬牙,眼泪便刷刷地落下,哽咽道:“我已经……已经是他的人了……你们……你们别来逼我……”
丁姀微愕,张着嘴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可是在腹中辗转了一回,便无力地埋于腹鼓了。
丁妙“呵呵”了两声,冷讽道:“平常倒看不出来,原来大哥的下手这么快,哎……真是人心隔肚皮呐……”说罢懒懒地起身,挥着帕子道,“我可不管了,梁小姐,进咱们丁家的门,可是没什么好处的。您可想清楚了呵呵……”边说着,人已经在了门外。
丁姀离得梁云凤近,只感觉到她身子不停战栗发抖,似乎是气愤亦似乎是不甘。
丁妙刚出去不多时,二太太便跟赵大太太一同进来。赵大太太脸上挂着微笑,目光在丁姀身上流转了会儿便落到梁云凤身上。
丫鬟们搀两人入座。赵大太太这会子说话直截了当地,道:“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梁小姐若贸然轻生,可是大不孝呢丁家是最讲孝义的,你这样子,那丁大爷可是不敢要哦……”
梁云凤错愕:“大太太……是什么意思?丁大爷他?”同意娶她?
二太太铁着脸微微颔首:“如梁小姐所想,此事凤寅他愿意担当。只不过是小姐您的终生大事,还需要与您的父亲梁大人从长计议。咳……梁小姐,有一件事不知道您知不知道,凤寅他……早已娶妻生子,并非尚虚中馈之人呐。”
梁云凤的脸上抽动了两下,突然是冷静了下来,淡淡道:“自古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就如二太太所说,与家严商量之后再作定夺。不过……”
第一卷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丁容两家是缘是怨?
“嗯?”二太太不悦地睃过去一眼。
梁云凤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了。我想……两家联姻,对丁家也没什么坏处的。”
二太太倏地细眼打量梁云凤,虽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但挂在嘴边的那丝笑却让人不寒而栗。这样的女人,恐怕纨娘是奈何不了她的她心里也是有过盘算的。梁大人在朝堂位居要职,明州一带可是大梁的首要通商口岸。而且,丁如平在盛京虽说有女婿赵侯爷撑腰,可是地方上却是孤掌难鸣。今日若跟明州府尹结为亲家,倒也算桩好事。她知道丁婠打的也是这个主意,故而有些害怕大房借此势头而渐渐凌驾到她头上去,所以不得不防呐。
梁云凤这话可是一语中的了。这丫头并非表面上看得这般无法无天任性妄为的,她可是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分量,足可见是个厉害角色。若让她顶了纨娘的位子,自己想必也难有太平日子过。
若不是赵大太太出面说和这桩事,分析当中轻重,她还是多半倾向于拒绝这桩婚事的。但好在,这一切还需看梁大人的意思。若他同意梁云凤做小,那还尚有名分压她一头,可是不同意的话,丁家难免会妥协,真让纨娘正妻做小也不一定。哎……怪就怪纨娘娘家忒无用吧这么想着,脸上反倒有了丝长者般得温笑,瞧着梁云凤也俨然成了自己人似地。慢悠悠地道:“此中厉害,小姐知道就好。”
赵大太太点点头:“那么咱们明儿一早便回去罢?”
屋中人似乎并无异议的。丁姀只察觉梁云凤的双拳紧握,也不知究竟是喜是忧。
赵大太太与二太太再坐了会儿便称乏了离开。丁姀随着也想出去,却被梁云凤叫住:“八小姐留步。”
丁姀身子顿了顿,转过头来狐惑不解。
梁云凤笑着过来:“还烦八小姐差几个人来把我娘抬回自己屋里去。”
丁姀吸了口冷气,安抚下渐渐烦躁不安的情绪,吐声问道:“梁小姐,容我问一句,这事情不必跟梁太太商量么?她毕竟是你母亲。”
梁小姐的长睫覆盖下来,轻轻叹息:“八小姐,不用我说,你是再清楚不过这种感觉了吧?我不喜欢被人主宰,更何况我与她并无血缘,她又怎么会全然为我考虑?我不趁此机会搏一搏,回去之后定又是一房牢笼。”
“可是你不该牵累我大哥……”丁姀冷淡地道。
梁小姐微怔了怔,浅浅笑着:“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看来是我跟你大哥有缘,上天才会安排他来明州。否则千里迢迢的,你们在姑苏我在明州,两家互不相干,又哪里会有牵扯?八小姐,有些事情也是命中注定的。我注定会成为你们丁家人,你愿或不愿,欢不欢迎,都不重要”
“……嗬……”丁姀垂下眼来,竟被她说得无言以对。确实是不重要,即便自己不欢迎这个人入驻丁家,也改变不了什么。况丁婠亦不排斥这桩婚事,自己就更不能有何意见。她轻笑着点了点,“梁小姐也累了,还是好生休息吧我让丫鬟们扶梁太太回屋……”也再不等梁云凤说什么,便转身迈出了门槛,吩咐了夏枝春草几个人将里头的梁太太扶自己的屋里去,又匀了几个丫鬟留在那里照看。
自己回眸间,竟看到丁凤寅依旧孤落落坐在石凳上,双手撑膝盖,躬着宽背形单影只。她四处浏览了遍,不见丁婠等人,连晴儿跟红线都不在了,想是被丁凤寅给支走了。
她放轻了脚步站在他背后,不知该不该叫他。
丁凤寅似乎察觉到有人,身子蓦然发紧,低吼道:“走开,让我静一静。”
丁姀颤了下,犹豫良久才柔声喊了他一句:“大哥。”
听这声音,丁凤寅立即回眸,见是丁姀,忙别过头去擦眼睛。
丁姀佯装视若无睹,拍了拍他的肩头:“大哥,这里端是不能久坐,还有容小姐在,咱们换个地方走走如何?”
丁凤寅垂头叹息:“你瞧我,竟将这事忘了……也好,去外边透透气。”说罢长身而起,兀自迈步走了。
丁姀紧赶了几步方追上,一路默默跟着他。
来到一处小山包上,矗着座山神庙。丁凤寅进去上了柱香又出来,在庙门前的台阶上坐下。
丁姀站得有些远,只问他:“大哥若有什么不快就说出来,我只不听便罢。”
丁凤寅仰起脸,夕阳土了他满身的橘黄,霎时沉浸着一股忧愁。但只一会儿,丁凤寅便扫去了这层不快,笑了笑:“我没事。”
丁姀张了张嘴,犹豫着问道:“大哥,你是……真的预备娶梁小姐过门吗?你明知道……”
丁凤寅愣了愣,淡淡吐出一字:“娶。”顿了一会儿,又接续道,“无论如何,她清白有损,都是因我。我是个男人,就得负起这个责任……”
丁姀闭了闭眼,突然觉得原本以为荒唐可笑的碰下手便意味着失贞的俗制成了一条百炼钢链,紧紧地缠住了自己跟所有的人。本来是对这种迂腐封闭的东西一笑了之的,可现在竟觉得渐渐无力。梁云凤凭借这个逃脱家里的枷锁,而身为堂堂七尺男儿的丁凤寅竟没有一丝反抗之力。是啊……此刻越是重情义的男子,越容易被束缚,即便他明知道梁小姐是故意为之,但仍不能忍心毁了一个女子的贞节。
再三喟叹亦无济于事,丁姀便只苦笑了两下不再做声。良久才转身离去,留了丁凤寅一个人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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